明明最先把季启铭和付铭剥离开的,是他自己。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希望对方放过他,各自安好。更深层次的缘由,或许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彻底放下季启铭,开启崭新的人生。
他没打算逼对方走到这种地步。
而看见季启铭这副模样,仿佛心脏揪在了一起。
很疼。
“如果死了怎么办。”付璟追问,“就为了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你想要自杀吗。”
季启铭轻描淡写:“如果能让你记住我一辈子,倒也不错。”
付璟:“季启铭!”
“别这么生气。”他轻笑一声,“这个高度死不了的。”
“受伤也不行!”
付璟音量之大,几乎要把整栋楼震上两震。
季启铭一顿。
付璟觉得嗓子有些喊破了。由于过于愤懑、难过、再加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时间全挤在了胸口。
他喘不过气,上前一步:“你别乱来,跟我回去。”
他想干脆一个箭步上前把人给拉回来。又怕动作太突然,害得季启铭失足跌下。
只好一步步缩短距离。
“不管你想说什么,回去以后我都听你说。别跳下去。”
季启铭漆色眼瞳静静瞧着他,没再开口。
付璟紧盯着前方,寸步挪动。
五米。
“天太晚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回去以后,我做饭给你吃吧。”
四米。
“还、还有,我保证不会再对你说那些话了。”
到了仅剩大约两米的距离。
两人影子落在地面上。由于光线太暗,似有若无。
季启铭视线垂下,落在交融的影子上:“这也是演戏吗。”
付璟一愣。
而不待他回答,季启铭又重新抬起了眼。
“算了。”
他笑道,“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关心我。”
心中那浓烈的不安情绪愈加汹涌。
付璟已经不打算等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前。
季启铭后退一步。
“季启铭!”
付璟猛地扑过去。
一切与梦境重重合。
黑发黑眼的青年当着他的面向下坠。
发丝飞扬,衣衫鼓动。冷风烈烈,巨大的圆轮挂于天际,映照而下。
梦里他尝试去抓,却只碰到衣角。眼睁睁看着人融入黑暗,再也不见踪影。
然而这次——!
付璟目呲欲裂。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眼底只充斥着那道往下坠落的黑影。
他几乎半截身子都被带着滑出,只剩下半身攀住地面。一只手牢牢扣住窗沿,另一只手下探,死命抓住对方下落的手臂。
他力气并不算大。
抓住人的一刻,只觉无比强大的拉力袭来。
仿佛黑暗中伸出无数干枯的手,要将他拖入深渊。
付璟咬紧牙,浑身肌肉绷紧。
底下人仰头,发丝凌乱挡住了眉眼,看不清神色。
他本想说点儿什么。
可眼下光是抓人就用尽了全身力气,根本无暇开口。
手臂一道道青筋爆出。
他几乎是爆发了所有潜能,却还是止不住身体一寸寸下滑。
地面的树木丛林映入眼帘,付璟不觉视线模糊。似乎是汗水滴落,沾上了睫毛。
他恍惚觉得这是一个闭环。
一切事件的起因,都源于他拉着季启铭坠楼。而现在,总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蛇咬住尾巴。
Game Over。
就在付璟以为自己要被带着一起落下去时,忽然一只手攀上旁边窗沿。
拉扯他的力道小了不少。短暂的怔神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拖着人往上边拽。终于把人一寸寸拉了回来。
手臂几乎快要废掉。
他撑坐在地,气喘吁吁。
季启铭在他身前,低着头。由于刘海遮挡的缘故,看不太清表情。
最后大概是生出了求生意志。季启铭终于配合了他。
但就算如此,付璟心中的气也一点儿没消。他都退了那么多步,答应再给两人一个和解的机会。
这人竟然还是跳了!?
他想要像电视剧里一样威风凛凛抓住季启铭,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当手抬起时,由于过于无力,竟只是微弱扯住了衣领。
付璟的手还在颤抖。
“够了吗,这么闹一通。”
“就那样摔下去,说不定咱俩明天就得登报,说是私斗不幸坠楼。”他语带嘲讽,“我可不想死那么难看。”
良久,季启铭开口:“你不应该下来。”
“那你是要我见死不救,眼睁睁看你作死?!”
安全以后,付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懑,“你既然在等我,就是故意想让我看见吧!为了报复我,让我背负一辈子心理阴影?!”
季启铭身体一僵:“……不是。”
付璟:“怎么不是。还装模作样让老吕来找我,说你要自杀。这明明就是你自己安排的!”
季启铭终于抬起头,单手覆上付璟手腕。眼眸光自刘海间隙投来,带着些慌乱。
“我没有让他去找你。但我确实在想……你或许会来。”
扣住手腕的五指愈紧。
“我想第一个看见你。”
付璟哑然。
这是所谓的雏鸟情节理论?季启铭是真觉得这种无谋的计划能够顺利?
……不。
或许只是走投无路。
当试过所有手段都不起效果。季启铭想到的最后一个方法,便是杀死“自己”。忘记属于“季启铭”的黑暗,重塑人格。
聪明人往往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变得愚笨。
怒火逐渐平息,随之涌来的是酸楚。
揪住对方衣领的手不觉松开。
恢复记忆以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这位年轻的家主如此狼狈。
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表露情绪。原来这种人,也会有慌乱紧张的时候?
实在是……太逊了。
他实在不想看见季启铭这副模样。就跟当初的自己一般。
“我不想这样……”
付璟竭力稳住语气。
“你这么做,我很难受。”
“我确实说过那些话。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变回‘付铭’……”他摇摇头,“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如果季启铭能在一个健全、阳光的家庭长大,没有遭受过虐待,学会爱人,恐怕就会是付铭的模样。
现在的季启铭,不过是心思更加内敛深沉,更加心狠手辣。世间皆有因果,仅仅是因果循环。
季启铭看着付璟:“你说过,我不是他。”
“因为我很怕你!你这么追过来,我必须得找个理由让你放弃。”付璟手撑住额头。
“我也得告诉自己,必须远离你。因为‘季启铭’很危险!接近你只会有不好的结果,不能重蹈覆辙!”
他说了一连串,最后声音低下:“但我发现我错了。”
如果他对季启铭仅剩害怕与敬而远之,为什么会动摇,为什么会在意,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救人。
因为他注意到了,看见季启铭难过,他并不会觉得畅快;意识到对方可能出事,更是惶恐不安。
这种感情,区别于对爱德华或是别人的担忧,更加深入骨髓。
甚至那天爱德华被绑架的时候,他的更多心思也是放在季启铭身上。
他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彻底放下了季启铭。
付璟抬眼看过去。手不由自主探向前方,抚上眼前人脸颊。
那人貌似怔住。
“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他语气带上一丝鼻音,“我真的会哭。”
季启铭许久没有动作,仅是怔望着这边。
接着,抓住付璟的五指不由松开,缓缓收回。像是要确认一般,贴上了脸颊上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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