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庭慢吞吞地反驳道:“可是……沈家小公子的坟在那边啊。”
阴风阵阵吹来,钻地鼠打了个寒噤,动作忽然一僵,这一片坟圈子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了,那刚刚跟他说话的是……
他抬起头,面前的人穿着一身新做的寿衣,长了一张苍白昳丽的脸,眉心处生了一粒小小的朱砂痣,衬得整张脸都有种咄咄逼人的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
沈秋庭和蔼可亲地一笑,活像是话本里专门吸人精气的艳鬼。
钻地鼠咽了口唾沫,问:“你……你是哪里来的?”
沈秋庭无辜地指了指刚才爬出的棺材:“从那个棺材里爬出来的啊。”
钻地鼠两眼发直,腿肚子打颤,叫都没叫一声,跟着直挺挺地躺在了黑影旁边。
沈秋庭原本还想找他问个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晕了,忍不住逼逼了一声:“就这点胆子还敢来盗墓,真没有职业素养。”
他把两个盗墓贼并排拖进附近的棺材里叠放在一起,顺便摸走了他们身上的钱袋子作为酬劳。
这俩盗墓贼也是穷,两个人凑一起才不过十几个铜板。
沈秋庭掏出其中一个铜板,神情凝重地往半空中一抛
正面往南走,反面往北走。
铜钱落到地上,是正面。
沈秋庭目光刚落到南面,南面层层密林中就传来了一阵狼嚎声。
……沈秋庭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板,收回了脚,思忖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这狼来日再收拾也不迟。
他拿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铜钱,铜钱滚了两圈,很给面子地成了反面。
看,这就是天意。
沈秋庭顺着天意一路往北走,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走到了一个小镇子。
已经到了深秋了,空气里泛着一层湿冷的雾气,沈秋庭裹紧了身上薄薄的一层寿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走了一阵,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劲。
明明已经到辰时了,寻常地方怎么着也该有人出来活动了,这镇子的街道上却空空如也,连只流浪狗流浪猫都没见到。
他刚这么一想,不远处一家农户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木门,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端着水盆,将水盆里的水泼到了地面上。
水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镇子上的门陆陆续续打开了,炊烟升起来,路上也渐渐有了人活动的迹象。
沈秋庭想了想,扬起笑脸走上前去问道:“大娘,您知道这镇子要怎么出去吗?我打算去城里投奔亲戚,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里。”
大娘看了他一眼,见是一个唇红齿白温和无害的少年人,面上的警惕消失,抱起自己的水盆,摇了摇头:“出不得出不得。”
沈秋庭心头一动,追问道:“怎么就出不得了?”
“进了这镇子,都是出不得的……”大娘眼中茫然了一会儿,看沈秋庭有些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指点道,“镇上的周大户正在招养猪的,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去周大户家碰碰运气吧,就是镇子西头那户。在他们家干活可好了,还能吃得上肉。”
这孩子看着细胳膊细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不能种地去养活一窝小猪崽总是可以过活的。
沈秋庭顶着大娘同情慈爱的目光,嘴角抽动了一下,说了一句:“谢谢。”
草房里传来吆喝声:“孩儿他娘,咋还不回来?小宝都饿了。”
大娘的目光瞬间一变,放下水盆叉腰怒骂:“你个死样!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做?天天等着老娘伺候你?”
沈秋庭摸了摸鼻子,选择先溜之大吉。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空气中的薄雾像是逢春的雪,化了个干净。
农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镇子上的人都很悠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有的人看见沈秋庭这个外乡人会多看几眼,又不感兴趣地回过头。
沈秋庭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镇子的另一头。
镇子的尽头是一条约两丈宽的小河,河水有些深,却清澈见底,还能看见几条没长成的小鱼,水腥气直往人的口鼻中钻。
在河的另一边,浓重的黑暗翻卷着,像是里头蛰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正在择人而噬。
沈秋庭蹲在河边看了一会儿,捡了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砸向了对岸。
石头在接触到黑暗的瞬间就化为了齑粉。
粉末从空中飘荡进了河里,一群小鱼以为有食物,纷纷游了过去,争相吞食飘进河里的石粉,不过几息的时间就纷纷翻起了白肚皮。
还真出不去了。
看来他的运气还是一贯的登峰造极,铜钱正面也好反面也罢,结果都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妙哉妙哉。
镇子外面都是鬼域,也不知道镇子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沈秋庭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站了起来,打算先回镇子里看看自己有没有活路。
他在镇子上溜达了半天,把镇子上的情况摸了个遍,最后停留在一扇朱红大门前。
正是那正在招养猪的周大户。
门口的家丁见他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流窜,正打起了精神严阵以待,冷不防沈秋庭扬起了一个灿烂而不失谄媚的笑容:“请问养猪的还要吗?”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打开了大门:“……要。”
第3章
“红薯五颗,米糠两斤,加豆腐渣酒糟……”
沈秋庭一脸凝重地搅拌着手里的猪食,旁边的小猪崽不耐烦,跑过来一个劲儿地拱他的脚。
沈秋庭看了它一眼,见它还是锲而不舍地拱,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脚把它踹了出去。
忙着呢,熊孩子添什么乱。
猪崽愤怒了,召集同窝的小猪崽一起过来拱沈秋庭。
沈秋庭一不小心捅了猪窝,险些被一窝猪撞得一个趔趄,正忙着跟猪作斗争,旁边忽然过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
少女穿了一身新做的粉色裙衫,衣襟的位置上绣了一双展翅欲飞的蝴蝶,衬得脸色莹白俏丽,她像是有些嫌弃猪圈里的味道,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唤了一声:“沈白!”
随着这一动作,少女腕上红绳穿着的银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沈秋庭自知臭名昭著,也不太敢拿自己的本名出来招摇,管家登记的时候就胡诌了一个名字,叫做沈白。
这姑娘是周大户的亲生女儿,名唤周晓芸。晓芸姑娘见沈秋庭第一面就看上了他的脸,好端端一个大小姐,天天有事没事往猪圈窜。
周晓芸娇滴滴地冲着沈秋庭喊:“李裁缝家新来了一批料子,你陪我去看看嘛。”
这里早就成了一个死镇了,哪里来的新来的料子。
沈秋庭只当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拿脚把猪踹开了些,为难道:“活还没干完呢。”
周晓芸看了一眼猪圈,嫌恶地皱了皱眉,上手来拉沈秋庭:“这算什么,本小姐让别人帮你做。”
沈秋庭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正色道:“小姐,您这是对我职业素养的侮辱。”
周晓芸听着这道貌岸然的混账话,一个没忍住,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她越哭越伤心,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地上。
两行血泪蜿蜒而下,配着脸上黑洞洞的两个窟窿,看着十分瘆人。
沈秋庭淡定地看了一眼落到地面上的眼珠子,拿帕子捡了起来放到了周晓芸的手里,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小姐这么好看的姑娘,哭掉了眼睛就不好了。”
周晓芸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将眼珠子重新安回眼眶,幽幽道:“马上就是冬至节了,我还没有新衣服。”
沈秋庭搅拌猪食的手一顿,装作不经意地问:“还有几日冬至啊?”
周晓芸看他一眼,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还有三日,到了冬至,可是要祭祀的呀……”
“一个时辰后,你来我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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