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一口气彻底憋在胸口。
女佣要说的话卡在嘴边,几乎气笑了,稀奇地望着他。
“我醒来之后没有人,”小君望着女佣的眼睛,一字一顿,极艰难地从嗓子眼憋字,“只有那里有光。”
黑夜中摇曳的灯光就像引路灯,理所当然聚焦注意。
女佣卡壳一瞬,“那你也不能往上面跑,你难道不知道那里……”
那里,那里有……
“那里有什么?”
小君望着她,隔着幕帘一样的碎发,目光泠泠。
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语气里掺杂的好奇。
当然是……
女佣正要吐出,却在刹那像被什么击中,话语戛然而止。
她认命般闭上眼,厌恶地瞪了一眼小君,“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行了,跟我来。”
厨房在一楼,靠近餐桌。
餐桌早已被收拾干净,女佣不允许餐桌被弄脏,就让小君去到厨房里,站着解决温饱。
晚餐是已经冷透的菌菇鸡汤,还有一碗半冷不冷的米饭。
汤汁浇在米饭上,在黑暗中味觉被无限放大,小君摸了摸早已咕咕作响的肚腹,就着汤水吃完了饭。
饭菜冷,咽下后胃部隐隐作痛,小君又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挑出一包饼干啃。
女佣站在一旁,将碗筷随意丢进厨房凹槽洗碗池,接着大步走到小君面前,声音透着股厌烦:“吃完了就起来,我告诉你房间在哪。”
小君从椅子上跳下来,手中抓着饼干,咽下嘴里的碎屑,才望向她:“只有我们吗?”
女佣觉得莫名其妙:“除了我们还有谁?”
过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诧异地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孩子:“难不成你以为先生和夫人会来找你吗?”
小君没有说话,垂下脑袋盯着鞋尖。
他真这么想。
这个异想天开的孩子。
女佣在鄙夷中扬起了眉毛,声音低沉着警告,“趁早收起这点期待,不要再痴心妄想。”
“如果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接你?”
小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既未讲出不喜欢为什么还要领养自己这样的蠢话,也未露出女佣想象中的落魄和可怜。
由于小孩头发过长遮掩住眼睛,女佣只能瞥见他垂下的唇角。
没有弧度,约莫还是在意的。
只是既没闹,也没哭,是个极其内向的性子。
最后,女佣实在觉得无趣,单方面解决了这场对话。
她扭身一转,头也不回,“跟我来。”
小君的卧室在二楼。
走上那条长长的通道,地毯铺满了前方,目能所及,都是漆黑一片。
楼上不开灯,女佣拿着一只手电筒照亮前方。
电筒的能力有限,照不到太远的地方,只有几米的能看清。
走路时女佣不讲话,似乎是忌讳什么,步伐也快,小君跟在她身后,几乎是要跑着才能跟上她的速度。
然而,即便如此匆忙,小君依旧舍下一些闲暇,向后望去——
距离那片光亮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
相隔甚远,两个极端。
小君最后望了一眼那只散着微弱光亮的灯泡,收回了视线。
顺着长长的走道一路向前,直到抵达尽头。
一扇木门出现在眼前,门把手已经有些坏了,要掉不掉挂在那,似乎上了年头,铁制门把手发出刺耳的噪音。
女佣用钥匙将门开开,敷衍道:“就是这。”
便转身就走。
留下小君一人对着空荡的房间发呆。
推开门,漆黑一片的内里涌现出一阵灰尘。刺激地小君打了两个喷嚏。
没有灯光,无法看清里面的样貌。
小君踮起脚尖,在进门入口的墙壁上摸索着寻找开关。
墙壁潮湿,闻起来有股霉味。
直到灯光亮起,小君望着眼前宛若杂货间的房间,心中确认。
这就是他的家。
原来这就是他的家。
有城堡几百分之一那样大。
凌晨两点,谢家住宅门口才亮起闪光灯。
一辆通体漆黑的汽车停在屋外,从上走下的男人衣冠整洁,五十岁的样貌,生得一双隽气的眼睛,主驾驶的男人先他一步下车,为他打开车门:“先生,到了。”
男人揉了揉眉心,疲倦的脸上呈现一丝怅然,他并未下车,而是询问:“孩子送到了?”
王司机点点头:“下午,李小姐将他送到家中,我和她一起去接的。”
“你看那孩子脾性如何?”
司机挠了挠头,笑道:“脾气挺好的,就是有点……”
男人望着他:“有些什么?”
“内向。”司机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男人的脸色,见他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才接着道,“过于内向了,这一路上什么也没问,都是李小姐一个人说,也不怎么动,就倚着靠背睡了一觉。”
男人点点头,“文静点好。”
文静具体好在哪,男人没说,司机也没问。
孩子嘛,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就和吃饭口味一样,吃什么都要符合自己的口味的才能满意。
王叔想起那孩子消瘦的脸颊,又为他高兴,来到这样的大户人家,肉眼可见的前程光明。
福利院再如何好,那也不是家。
男人下了车,径直走向大门。
门口早早站着女佣,她毕恭毕敬地弯腰,低着头轻声道:“先生,欢迎回来。”
谢嘉润望着她,目光极具压迫感:“小祈休息了吗?”
楼上灯光显然亮着,女佣看了一眼男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没有。”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就不再过问。
走进大门,他脱下大衣,女佣接过,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先生,您需要用些夜宵吗?”
“宵夜?”
“晚餐后厨房里余下的食材,还有不少。”
谢嘉润摇了摇头,“不用,你……你照顾好小祈就好,其他不用过问我。”
女佣垂下脑袋,轻轻应了一声。
谢嘉润走到客厅处时顿了顿,望着那只突兀出现在眼前的行李箱,这才想起什么,问身侧的女佣:“那个孩子接过来,人去了哪里?”
女佣知道他口中的孩子,心中一窒,原以为男人不会过问,她才做主将那个孩子安在了杂物间,现在深夜,估摸着早就睡下了。
她略一思索,才道:“我将他安置在一间空房里,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下来了。”
她赌了一把男人不会多么在意这个孩子。
谢嘉润闻言果然道:“睡下了就不打扰了。”
一些话,就留着明天再说。
谢嘉润捏着眉心,愈发觉得那里疼痛,他近一年来总有些心悸,出了那样大的变故,确实令人憔悴。
他如今不过六十岁的年龄,头发已经花白。近五十岁才得唯一的孩子,却遭遇变故,铁做的身体也支撑不住。
衰老的面庞已经经不起蹉跎,谢嘉润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光亮处。
一只散着昏黄灯光的灯泡挂在门前。
显得孤零零的。
无依无靠的模样。
谢嘉润心中猛地阵痛,想起什么,对身后的女佣道:“我上去看看,你在楼下等着,不要跟来。”
少年正在看书。
他这样骄纵的孩子却有个雅致的爱好,说出去没几个人相信。
谢嘉润自小穷,养孩子就往书香门第那教习,请来书法老师和舞蹈老师来教导儿子,为的不是获奖和发展前景,而是熏陶心性。
买的诗词字帖和名著堆满了书架。
这本是个美好的祈君,毕竟不是每个家长都能正正好摸准小孩的心。
少年却是个例外。
他真喜好看书。
谢嘉润推开门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本诗词集选,看得津津有味。察觉到门被推开,他也没有抬头,只是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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