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心里怨恨张旭尧无事生非,想白他一眼,又因为距离太近,没怎么敢:“也……没闯什么祸,爸你说的是哪件啊?”
张旭尧喝了一口咖啡,完全没有告密者的羞愧,齿间含着咖啡香,声音听在方斐耳中都是微苦的:“你的前前男友偷了人家的单反相机,让你去顶罪那次。”
哦,不是包的事,但这件更严重。
方斐轻“啧”一声,脚在盖着幔布的桌下缓缓移动,顶上张旭尧的脚尖,轻轻踢了踢,有些讨好的意思,可还是没能堵住对方的嘴:“还好,你还知道些利害关系,没傻到在自己的档案里记上一笔案底。”
方斐快速点了一下头:“我心里有数,不会吃亏的。”
“那个男孩后期诬陷你,还不是张老师为你摆平的。”方书玉伸手扳了一下方斐的肩膀,让他面对张旭尧,“还不谢谢张老师。”
四目相对,张旭尧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方斐心里骂了一句“告状狗”,面上却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张老师,让您费心了。”
方书玉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课后辅导中心,见天和糟心的孩子打交道,他有心讨教,便问:“张老师,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翻起眼睑,张旭尧目光中都是诲人不倦的殷切:“做了做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每一个字方斐都听得懂,连起来却理解困难,他最近在学骂人,心里蹦出来一句“扯犊子呢”。
骂完,又觉得太粗俗,脸上微微一红。
那日,张旭尧一脚将前前男友踹进了月季花丛,皮鞋踩在他的半边脸上,用力向下一捻,让另外的那半边脸扎满了花梗上的尖刺。
张旭尧摘了烟,拇指弹了弹烟蒂,带着余温的烟灰扑簌簌地落在脚下人的眼睫上。
方斐还记得那天前前男友的哭嚎与求饶,以及张旭尧将带火的香烟扔进踩着的那束头发中的冷漠。
事后,方斐带着手套将压倒的月季花一株一株地扶起,张旭尧坐在花坛边玩扫雷,那是他唯一的娱乐项目,玩得很好,总能通关。
夕阳垂地,天角漾起霞光,温柔的光线从钢筋水泥的楼体后挣扎出来,落在娇艳的月季花上。
“压断了一枝。”方斐坐在张旭尧身边,用手指碰了碰花瓣。阳光斜照,将那枝花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张旭尧的裤子上,又慢慢攀上了他的衬衫,印在心口。
好像将花送给了张旭尧一样,方斐想。
地雷被一颗一颗找到,方斐又坐近一点,他看着张旭尧的手机屏幕,在游戏最紧要关头的时候使坏,将折断的鲜花送到男人面前:“送你,谢谢。”
雷没炸,那支花也举了半天,张旭尧翻了支烟衔进嘴里,才接过花随意敷衍了句“以后别惹事”,他低头重新扫雷,夹着烟掐着花,手指不算灵活,最终还是炸了。
方书玉在桌子上敲了敲,唤回走神的方斐:“以后别惹事,去工作吧。”
方斐暗自翻了个白眼,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差,这恋爱你们不谈谁谈?
他临走时建议:“谈情说爱,别再提我。”
十几分钟后,张旭尧率先离开,结账后只在吧台上轻拍了两下,算是与方斐告了别。
方斐曾经照猫画虎的学过,逼没装成,反倒闹得不伦不类,有些尴尬。
方书玉离开时还没忘自己那束菊花,接过方斐递来的花,他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也出现了为人父亲的沧桑:“方斐,我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要做这些出格的事情,不管是叛逆还是猎奇,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安全、快乐。”
方斐的目光落在菊花上,轻声道:“我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我现在……挺快乐的。”
方书玉一时无言,勉强调整了表情,说道:“张老师搬了新家,你有空过去帮忙搭搭手。”
刚刚重拾高贵灵魂的方斐拒绝:“我不去。”
“人家帮我们这么多。”
“爸,你可以去。”
方书玉笑着说:“我那个补习班有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有时间过去,小斐……”
方斐不慌不忙地截断亲爹的话,指了一下吧台中的女同事:“爸,她看上你了,想做我后妈。”
方书玉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随即涌起红霞,他拢紧菊花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有空回家吃饭。”
咖啡厅的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方斐叫住了门外方书玉,从窄窄的门缝中,他问:“你和张老师算是真的谈上了?”
方书玉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室内女孩儿的目光,想了一会儿才回:“算吧,约了下周看电影。”
“挺好。”方斐提高唇角,笑着说,“那你就离某些人远点吧。”
送走方书玉,方斐才有空看装在口袋里震动了两次的手机。
信息是张旭尧发来的:每日计息五元。
第二条:一周一结。
方斐轻声叹气,切换到方书玉的界面,发信息问:爸,我也想买些打折的菊花。
第4章 一家人明算账
老花托特包背在方斐的肩上,那个被香烟烫出的烟洞上别着港冀大学的校徽,包挺大,没什么可装的,方斐绕路去买了束菊花放在了包里。
站在张旭尧新房的门厅中,他听正在批改试卷的男人问:“这回我怎么招你了?又想向遗像告别?”放下笔,张旭尧转头看着方斐,“还用什么照片?我不就在这儿吗,可以直接放我面前。”
方斐那点脾气一路上都散尽了,他努力想给自己烧两把火,可那点星星之火终究是没有燎原。
从包里捧出花束,他从张旭尧身边路过,顺手将桌子上凌乱放着的笔收进了笔筒:“现在是秋季,菊花开得正好,明艳漂亮,放在家里也好看。”
从一堆物件中翻出花瓶,方斐插好花,撸起袖子,和张旭尧好声好气地打起商量:“你也知道我工作挺认真的,能不能加点时薪?”
这话他在门外练习了好几遍,如今说得还算顺溜。
张旭尧伸手去摸烟,不知想到什么中途又收了回来,拿起笔他继续批改试卷,头都不抬地说:“我要是你的话,一个小时的工作量就分两个小时来干,两个小时分四个小时,保不齐还能蹭顿饭。”
方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起塑胶手套戴在手上,出声反驳:“钱可以少赚,但人品不能差了,张旭尧,这是原来你自己在课堂上说的。”
屋子静默了片刻,张旭尧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去摸了烟,将香烟衔在嘴中,给正在批的那张试卷扣了两分卷面分。
字太难看了。
他没点烟只是衔着,边判卷子边说:“你那包再贵也不用一直背着吧,还是你用它提醒我一天五元的计息?”
这包方斐日日夜夜背了一周,硬是将它看好看了,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听不得别人对它说半个不字儿。
可“狗东西”三个字方斐已经骂烦了,左右这几个字出不了自己肚子,骂和不骂也没什么区别。
将包选了个妥帖的地方放下,他开始整理物品,张旭尧在新发镇的高中任教,他原来租住的地方离学校近,早上出门买个杯豆浆,没喝两口就进了校园,一般形容这样的距离,多用“屁大个功夫”。
新发镇距市区二十多公里,路程不算很远,城区内行车需要四十分钟。可仅仅这四十分钟,车窗外的景象就从陈旧落后一点一点演变成楼宇纵横、摩登时尚,似乎四十分钟外的阳光都更加明媚一些。
张旭尧前阵子在市区买下了现在的公寓,地段不错,闹中取静,除了价格不菲和不能屁大个功夫就到学校,其余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房子面积不小,张旭尧的东西却不多,方斐做事有条理,先安置整体,在落实细节。
“我来帮你。”张旭尧放下笔,走到一些需要移动的物件前:“你说放哪,我搬过去。”
方斐动作一迟,问:“你帮忙需要从我时薪里扣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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