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着一切发生。
上一次纪华勇白白地付出了双腿和上半生。
这一次呢?
如果纪华勇抱着私心,以为自己的死亡可以给家人带来八十万的赔偿,却白白地付出了自己的下半生,就这么死掉。
纪灼会开心吗?
宋嘉莉和纪暖会因此开心吗?
“小灼,”霍月寻垂下眸,温热的唇瓣轻轻地覆在他冰凉的脸颊上,一个个柔如羽毛的吻像是安抚,“不管你知不知道要怎么办,这件事情都不要一个人承担。”
“小灼,看着我。”
男人蛊惑轻柔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地顺从,抬起了头。双眸对视的瞬间,一切脆弱的盔甲和伪装都消失殆尽,碎成了一片片融化的冰晶。
“不管你到底原不原谅,或者说,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我无条件地相信你。”
浴室内充满潮湿的水汽,空气并不安静,外面的狂风骤雨至今不曾停歇,小窗户被拍得嗡嗡直响;热水也在两人身后汩汩流淌,水声近在咫尺。
但霍月寻的眼中只有纪灼的倒影。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
纪灼有些狼狈地侧过了头,他的唇线拉直,好不容易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微哑的鼻音里含了些许近乎冷酷的情绪:
“哪怕我袖手旁观,我什么也不告诉他,就任由他继续这么做,白白送掉一条命,你也要相信我吗?”
冷静下来,心底又泛上了另外一种可能。
纪华勇或许知道这一切,只是在用苦肉计博取他们的关注和心疼,等他们傻乎乎地相信了,毫无防备地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就会被狠狠地捅一刀。
“相信。”
霍月寻丝毫没有犹豫,语气平静而认真,
“这么多年,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做到了自己当孩子的责任。没有理由要你为他这个长辈做出的决定而负责。”
纪灼猝不及防地用力眨了下眼睛。
空气凝滞,哑口无言。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霍月寻的眼里,男人见他露出了这样的神色,喉结上下滚了滚,略微松开回抱住他的手,替他解开腰带。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都不怪你,”霍月寻温声说,“如果可以的话,把选择权,交到阿姨的手里,让她自己判断到底要怎么做。”
“……”
纪灼没有再说话。
他脱掉了外衣,被霍月寻推到水龙头下冲热水。刚刚的雨早就让他通体发寒,这么一烫,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凸起的脊骨有意识地发颤。
霍月寻抿着唇,拿浴球花细致地给他擦。
明明该是个旖旎和暧昧的场景,可纪灼苍白着一张脸,便只剩下了茫然,以及本能的依恋。
他像是一个大号的人偶娃娃,顶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乖乖巧巧地仰着脸,任由人帮他抬手、擦沐浴露,冲水,轻柔地揉发丝。
水珠从胸膛滚下去,顺着腹肌的沟壑落进了裹着下半身的浴袍里。
霍月寻蹲下身,用毛巾擦净纪灼小腿上的水,然后轻轻地捏住他的脚踝,让他把脚踩在自己的腿面上。
“乖小灼,好棒呀,”霍月寻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轻声细语地哄他,“等下先吃点东西,再上床休息一会,好不好?”
做油爆虾的时候,霍月寻就已经提前给虾仁开了背;桌上几道菜都是纪灼喜欢的口味,但他没能吃多少,机械性地进食了两口,很快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筷子。
霍月寻自然注意到了他发怔的神情,但什么也没说,把虾仁剥干净,全部放到纪灼的碗里,殷殷切切地望着他看了几秒。
“小灼,”霍月寻哄道,“吃一点点,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现在的时间还早得很,但两人吃完饭没多久就已经挨挨挤挤地上了床。小沙发,小地铺,纪灼的脑袋有点莫名其妙地昏昏沉沉,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些冷,下意识地想要离霍月寻稍微远一些。
霍月寻却抬手将他搂紧,两人中间不留一丝缝隙。
“……”
再铁石心肠的人,再冷漠不解风情的人,在今天,恐怕也会跟纪灼一样,理智和情感双双落败,溃不成军。
屋外狂风骤雨,天色极早地阴沉下来,浓黑色的乌云翻滚,带着倾盆的波浪,如同世界末日的来临。
“霍月寻。”
过了好几秒,纪灼闷闷地开口:
“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明明都没有答应你的追求,明明都不能跟你在一起。
好几秒后,霍月寻才轻声开口:
“这就叫很好了吗?”
纪灼一怔,下意识地侧过身,余光里全是霍月寻温柔,却认真到有些固执的神色。
“我觉得还远远不够。”
-
翌日,风浪未歇。新闻播报登陆上岸的台风来势汹汹,不少低洼地区已经有水位上涨到能淹没小腿的趋势。据说霍月寻的人已经找到了纪华勇,后者现在并无大碍。
纪灼稍微放心了一些。趁着傍晚雨稍微停下来的时候,跟霍月寻一块去了医院,给宋嘉莉带了些吃穿用的东西。
“……你这孩子,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过来一趟,我现在在这儿,什么都不缺,你倒不看看你自己,”宋嘉莉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虽是嗔怪,尾音却是上扬的,“裤脚都湿了……哎呀,你怎么还麻烦朋友一趟?!”
纪灼任由宋嘉莉数落,一边给她整理小柜子,一边拉出张凳子,推给身后的霍月寻。
“阿姨好,”霍月寻没坐下,适时欠了欠身,脸上的笑容和煦温暖,“一点都不麻烦的。”
霍月寻捏住纪灼的肩膀,将他摁到凳子上,然后微笑着冲不远处的护工点了点头。
很快,他自己也后撤了两步,将对话的空间留给母子两人。
“你看看你这孩子,要好好感谢人家,知道吗?”宋嘉莉收回目光,握住纪灼的手,“这两天工作辛苦吗?你这孩子……”
“妈,”纪灼垂下眸,眨了眨眼睛,“这几天有人来找过你么?”
“……”
宋嘉莉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她脸上细微的笑意消失,有点艰涩地开口,“谁找过我?没有啊。”
“他也找到我了。”
纪灼恍若未觉她的遮掩,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空气再度陷入了沉默。
当年纪灼因为纪华勇拿了那笔钱,跟他发火,也让他从家里出去的这件事,宋嘉莉也是知道的。她一直以来对这件事闭口不谈,相信自己心中也有判断。
所以,若是纪华勇这两天找到她,哪怕什么都没说,她心里也一定五味杂陈。
“……好几年了,他一个人在外面挺快活的吧,”宋嘉莉的唇瓣翕张,声如蚊蚋,“我还能怎么想呢,我也不知道。”
纪灼垂下头,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他也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宋嘉莉笑了笑,提了件别的事,岔开话题:
“对了,你这几天是不是还给小暖买了东西?邱阿姨帮我收到几个快递,喏,这还有一条成人礼的裙子……”
——“她从小时候成绩就很好,但我也没给过她什么奖励。”
纪灼掩面的动作一怔。
过了好一会,他才轻轻地“啊”了一声,附和道:“原来寄到这里来了。”
……
从病房出去。
纪灼挺得笔直的肩膀渐渐塌了下去,后背那条骨头像是被硬生生地抽走,逼得他头晕眼花地蹲下,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霍月寻想低下身把他抄抱起来,他却没动。
只是伸出一只手,脸色苍白地攥住了霍月寻的衣角。
周遭喧嚣,来来往往的人潮汹涌。到处消毒水的味道,像是一把无形的刀,一寸一寸地划破溃烂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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