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空无一人,他刚刚听到的奇怪动静好像就是从地窖传出来的。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
应小澄像小猴儿挂在树上,对着院子表情沉思,完全没有发现树下多了一个人。
路心站在树下,仰头看挂在树上的应小澄,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这猴儿下来,叹了一声,问:“你在做什么?”
应小澄听见声音低头,看见是路心,连眼睛都在笑,灵敏地从树上爬下来,“心心,我来接你了。”
“谁告诉你,我在树上?”
“不是啦,我刚才听到里面有很奇怪的声音,想看看是什么,但我什么也没看到。”
应小澄跳到路心面前,路心不关心什么奇怪声音,转身走了。
应小澄跟在他身后,“心心,你不是在外婆家吗?我正要去找你。”
穿黑色棉衣的路心双手插在上衣兜里,露出的脖子和面孔雪白。黑色卷发因为太长,看上去毛茸茸,声音清稚冷淡,“有事?”
应小澄从来不是有事才找他,他一直是没事也找,想找就找。
“没啊,我怕你找我。”
“没找你。”
“那我找你好了。”
第8章
汉人过年从腊八开始。
腊八过后,村子里的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那也是路心在西北过的第一个年。
小年祭灶,二十四扫尘,大人们为过年忙个不停,应小澄一个小孩儿也忙得团团转。
路心经常不能理解应小澄,比如祭拜灶王爷。
“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民间传说灶王爷会在腊月二十三这天上天庭述职,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一年来的善行恶举,来年福与祸就看灶王爷说不说好话了。
应小澄对这民间传说深信不疑,就像美国小孩儿相信有牙仙子。
杨娟祭灶按习俗供奉甜食,他偷摸供奉宝贝。学校奖励他的作业本,铅笔,橡皮擦,他不舍得拿来用,祭灶的时候偷摸塞在灶台上。
忙完自己家,他还要跑到路家去。
路心冷眼看他鬼鬼祟祟,怕被大人发现,将几根铅笔塞到灶台上,塞完再挤到自己身边来,松一口气地说:“这样就好了,灶王爷一定会帮你们家说好话的。”
“铅笔?”
应小澄解释:“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给灶王爷,老师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灶王爷连吃带拿,肯定不会跟玉帝说我们坏话了。”
路心一直知道应小澄脑袋里装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但每次听见他的一些奇思妙想,还是会疑惑他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西北过年有一大传统风俗,叫社火。
这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曾在某个时期被禁演,到80年代才重现民间,但也已经变得和最早的意义不同。
现在的社火更多是一种民间的文娱活动。每年春节各村各户会自发组织社火队,有踩高跷、舞狮、舞龙、扭秧歌、跑竹马等等,十分热闹。
应小澄过年要是不看一场社火表演,过完正月十五他嘴还噘得能挂油壶,所以社火队要不来村里,应禾勇还得带他去找。
万幸的是今年社火队会来村里,只是队伍刚进村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孩子们得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才能看见社火表演。
和不情不愿被带出门的路心相比,应小澄全程都很激动,看见认识的角色还要拽路心的衣服,让他也看看,“心心你看,那是许仙和白娘子。”
路心兴致不高,但也没想扫应小澄的兴,勉为其难陪他看完社火,再和他一起回去。
-
瑞雪兆丰年。
去年差不多就是下完瑞雪的时候,路心被路家夫妇从县城带回来。应小澄还记得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路心是哑巴,他也这么认为。
现在就感觉好像是一眨眼,路心突然从天而降,陪他一起长大。
“你是不是长高了?”
路心两手插在棉衣兜里,垂眼站着不动,睫毛很长。应小澄踩在雪地里,用手在他头顶量。
是真的长高了,已经比他高一点。
冬天路面冰雪未融,人走在上面,鞋底会咯吱响。
应小澄陪路心出来透气,突然听到很多咯吱声,扭头看见是王庆几个孩子,穿着厚实的棉衣,缩着脖子慢慢走过来。
“喂,走不走?”
王庆一到路心面前说话就会变成这样,奇奇怪怪。应小澄感觉他在模仿路心,但是又没有掌握精髓。
“走什么?”应小澄问。
王庆突然鬼鬼祟祟,“去看疯老头在搞什么鬼。”
“他又怎么了?”
“阿贵说昨晚疯老头家闹得特别凶,我们看看怎么回事。”
应小澄一下想起了有一次,他也从疯老头家听见很奇怪的声音,不过他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去不去?不去胆小鬼。”
应小澄不会中这种激将法,只是担心王庆他们没事找事,招惹疯老头。
“他不跑出来就很好了,反正怎么折腾都是他自己的家。”
王庆翻白眼,“不去算了。”
几个人怎么来的怎么走。
应小澄看着他们的背影皱眉,快看不见了再扭头对路心说:“心心,你透完气就快回屋吧,外面冷,我看看他们去,他们要是欺负疯老头就不好了。”
应小澄转身跑走,去追王庆他们。
疯老头的屋子白天一般不会有什么声音,安静得好像里面没有人。但据住在附近的阿贵等人说,最近疯老头总在晚上发疯。
大人们通常不会多管闲事,只要疯老头待在屋子里,不跑出来,他想发疯就发疯,没人愿意跟疯子计较。
孩子们也不是要跟疯老头计较,实在玩心重,没有真怕过什么事。
到了关疯老头的屋外,两个擅长爬树的孩子先爬上去,挂在树上往院里看。应小澄蹲在一旁盯着他们。
王庆站树下问:“看见什么没有?”
“没,也没看见疯老头。”
应小澄说:“可能他在睡觉。”
没人搭理应小澄的话,树上的人说:“地窖是打开的,不过看不到里面……欸,他出来了。”
树下的人听到这耳朵全竖了起来,想听听声音。不过疯老头的声音没听见,倒是听到树上人嫌恶的声音。
“噫!呕——”
“咋了?”
挂在树上的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干呕,不敢再看了,从树上爬下来。
“你们看到什么了?”
“疯老头在吃老鼠。”
除了应小澄,所有孩子同时发出一声拖得长长的,“噫——”
有孩子光听这句话就想吐了。
应小澄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为什么吃老鼠啊?”
“你傻啊,他是疯子,疯子发疯哪有为什么?”王庆骂了两句,似乎被恶心得恼火,转身走了。
转眼就剩应小澄还站在树下。他没有特意爬上去看一眼,只是比起恶心,要更觉得不舒服。
疯老头虽然被关在屋子里,但村里每天都会有人给他送吃的送水,不然他早该饿死在里边。
可如果有吃有喝,他为什么吃老鼠?还是真像王庆说的,疯子发疯没有为什么。
应小澄摸摸心口,又揉了揉眼睛,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想到如果疯老头的爸爸妈妈还在,看到这样的事,心里一定很难过。
他转身跑回家,从厨房里找出两块馍馍,想到疯老头是大人,可能不够吃,又多拿了半块锅盔,再风风火火跑回那棵树下。
为了爬树,两块馍馍他塞棉衣兜里了,半块锅盔没地放只好先用嘴咬住,等爬上树了,他拿下锅盔喊:“嘿!”
过了一会儿,脏兮兮的疯老头从屋子走出来。
应小澄把锅盔和馍馍丢进院子,用力喊:“别吃老鼠,吃这个。”
看到疯老头去捡了,应小澄才放心地从树上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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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秘密,他谁也没有告诉,只是每天固定会跑出去一会儿,带着馍馍或者锅盔,有时是一个烤好的洋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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