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浔在初中毕业后就不去学校了,柏建林给他请了很多老师。不过柏浔不喜欢有人进到他家里,老师们只能用网络视频的方式给他上课。今天就是他上课的日子。
以前因为他需要练琴,上课的时间并不多。现在他已经不需要练琴了,网课时间自然延长。老师们排着队上线,轮流授课,经常一节课下来只有自己的声音。屏幕里皮肤过分白的少年像石头一样安静,从不走神。
休息时间,柏浔端着空杯下楼。
阿姨一直在等他,面露踌躇,说:“小柏,应小澄在外面,已经两个小时了。”
柏浔在二楼上课,阿姨不敢打扰他,也跟应小澄说过柏浔在忙让他明天再来,但应小澄站在门外不肯走。
及时告知主人家有来客是工作的一部分,阿姨迟了两小时才说这件事,柏浔却一点不恼。他也不理会阿姨,径直走入厨房倒水喝。
喝完水阿姨已经不在原地了,柏浔的室内拖鞋踏出玄关,打开铁门和坐在路边的少年对视。
应小澄慌忙爬起来,“伤哪了?”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马上就会变黑。悬铃木的路灯还没亮,道路昏暗。
柏浔冷冷问:“你是医生?”
应小澄看着他摇头,“不是,我担心你。”
“不需要。”柏浔转身想关门。
但应小澄拉住他的手臂,绵软的声线软得有点可怜,“心心,让我知道你没事我就走。”
柏浔挣回手臂,眼神冰冷不耐,“我有没有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应小澄皱紧眉头,“我担心你会睡不好觉,训练的时候也会一直担心你。心心,你到底怎么了呀?”
柏浔只觉得他吵,“你担不担心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帮不上忙。”
“我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应小澄从未畏惧过他的冰冷,也不曾因他冰冷退缩。
“我说过不会不管你的,你还记得吗?”应小澄像小时候一样拉起他的手,那只左手干干净净,疤痕无影无踪。
他不由疑惑,低头仔细查看,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长长爬在柏浔左手上的疤痕,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柏浔没有抽回手,慢慢低头凑近他的脸,沉声说:“我有事,左手坏了,正中神经损伤,治不好。”
他离得很近,几乎是在应小澄耳边说话。
“听懂了吗?不要再出现了。”
-
许青山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应小澄。傍晚在食堂也没有找到人,只好去宿舍找。
“喂,你怎么没去吃饭?”
许青山把一盒小番茄放在桌上,伸手拽床上人的被子,“你知道你像今天这样跑出去是违反纪律吗?教练明天肯定会找你谈话。”
被子被拽开,应小澄把脸埋进枕头。
许青山吓一跳,“你在哭啊?”
抽泣声已经从枕头跑出来。
许青山受不了地找抽纸盒,丢过去,“我说你啊,不要让关心你的人觉得尴尬啊。”
应小澄从床上坐起来,用纸巾擦眼泪。能看到他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对不起,可是我忍不住。”
“我又没让你道歉。”许青山抓了抓头发,觉得很麻烦又觉得不能不管,“所以呢,你为什么哭?想家了?”
应小澄摇头。
许青山一脸复杂,“那又是你那个朋友了,他伤得很严重吗?”
“很严重,治不好了。”应小澄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是我害的。”
“怎么回事?”
“小时候我从树上掉下来,他为了接住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以为已经完全好了。”应小澄悔得心脏疼,“全是我害的,难怪他这样生气,他一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
许青山实在听不出他到底因为哪件事哭成这样。
“那也没办法吧,你又不想这样。”许青山又想抓头发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哭也没用啊。”
“我知道,我不哭了。”应小澄使劲搓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进卫生间洗脸。
许青山走过去敲敲门板,“洗完脸快去吃饭,我走了。”
训练基地的食堂供应餐食有时间限制,晚了阿姨就撤菜了。应小澄赶在最后十分钟吃了个晚饭。
他违反纪律的事没有躲过去,第二天教练狠狠责骂了他,罚他写检查,加练。这事就过去了。
可柏浔的样子一直在他脑海出现,不管什么时候。好像在一遍遍提醒,你明明答应过不会不管他。
但柏浔的话他也同样记得很清楚,不要再出现了。
田径队的训练很辛苦,练一天下来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应小澄当然也觉得累,只是比起身体上的疲惫,心理上的迷茫无措更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好在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几天后一个傍晚,他去找了教练。没人知道他跟教练说了什么,之后每天清晨,中午,傍晚,应小澄会有一段时间不在训练基地。除此之外,他开始进出食堂后厨。
许青山特别奇怪他在忙什么。几天后一个清晨,他撞见好像买菜回来的应小澄,忍不住问:“你搞什么?”
“买菜。”
“我看出来了,我问你搞什么?”
“给心心做饭。”应小澄提起手里袋子,“早点买新鲜,不耽误训练,教练同意了。”
许青山不能理解,“他是治不好,你给他做饭有什么用?他家里不是有阿姨吗?”
“是有阿姨。”应小澄提着袋子回宿舍,“可是除了这个,我想不到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你就非得做什么?”
“对啊。”应小澄按住开门键等他进来,再按亮楼层数,“因为我答应过他,我不会不管他的。”
“答应谁?”
“答应心心。”
许青山摇头,“你这叫自我感动。”
应小澄一点也不恼,也不想辩解什么。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去,各回宿舍。
-
应小澄坚信办法一定比困难多。
他想关心柏浔,但柏浔又让他不要再出现了。那他只要不被柏浔看到不就好了?
每天的中午和傍晚,他都会出现在悬铃木路。
冬天的悬铃木叶子是金黄的,风吹过叶子会往下掉,掉得一地都是。环卫工人会来扫走落叶,但没多久整条路又会被叶子铺满。
走到1-12号,应小澄把袋子挂在铁门的把手上,再按门铃。每次他按完门铃就会跑走,从来没有确认过袋子有没有被拿进去,更不知道那些饭菜柏浔有没有吃。只是就像他跟许青山说的那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柏浔做什么。
这天,他又留下袋子准备跑走。
一辆之前见过的汽车停在路边,应小澄回头看了一眼,以为柏浔在车上,扭头就跑。
但驾驶座落下车窗,有人伸出脑袋叫住他。
应小澄站在原地看,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柏浔,是一个穿黑大衣的老者。他慢慢想起来了,很多年前见过,是柏浔爷爷。
应小澄往回走,“你好,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柏建林下巴微抬,“给他的,你就拿进去。”
应小澄微怔,为难地挠头,“不行,他不让我找他。”
“他不让,你不还是来了?”
“我没让他看见呀,他没看见就不算。”
“还挺有道理。”柏建林转身走向铁门,按响门铃。
应小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为难得原地打转,“爷爷,我可以走了吗?”
铁门打开,柏建林转头叫他,“天冷,进来喝杯水。”
应小澄很想进去,看一看柏浔,但又不敢进去,怕柏浔看见自己要生气。
“我,我最好不要进去吧。”
“让你进就进。”
应小澄摘下头顶的针织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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