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检压轻了声音,问:“怎么了?”
小汌附耳,语气很轻:“有人进来了。”
“什么。”
李检脱口而出的问句戛然而止,他也听到了。
隔了一层门板,外面的客厅里有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男人低声咳嗽了一下。
李检的眼瞳蓦地紧缩,这绝对不会是父亲的声音!
脚步声被放得很轻,没一会儿,在雷电的遮掩下,便到了他们睡觉的门前。
李检被父母叮嘱过要锁上卧室的门,此刻他听到从锁头那里传来金属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音,心脏陡然提起。
咚!咚!咚!
心跳声不断加剧,李检吓得一言不发地撑着上身,看向房门的方向。
很快,门把幅度极小地转动了下。
门锁被他撬开了!
李检下意识握住小汌的小手,两个人紧紧屏住呼吸不敢喘息。
轰隆!——
一击暴雷在骤亮的闪电后猛烈而来。
白光过后,黑暗迅速从四面八方重新扑来,将整个房间完完全全地吞噬。
而后,房门被推开了。
咔哒,门又被慎重地闭紧。
一个鬼祟的人影在昏暗中悄然而至,直朝地上铺着的被褥走去。
李检和小汌交握着彼此的手,握得死紧,但俱是一片冰凉。
心脏越跳越快,李检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小汌的不高的体温就贴在他身边,李检感受到他稍显平稳的心跳声。
他不断在心里祈祷着,不要闪电,不要闪电……
慈悲的神明却没有回应怪物的祈祷。
啪啦!——
树枝被闪电劈中,树皮响起断裂的脆响。
紧跟着,是截断的树干落地,发出沉闷的重响。
骤闪的亮光清晰地照亮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李检和站在他地铺前弯腰试探的男人对上了视线,他呼吸猛然一滞,是对面新搬来的男人。
“快跑!!!”
在闪电落下的瞬间,李检看清了男人朝床扑来的庞大阴影,他往后顶了下小汌,发出刺耳的尖叫。
随后李检被用力抓住肩膀,他的头在重力下被甩上身后紧贴着的墙壁,当——
耳鸣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从他后脑震颤至全身,身下的铁架床吱呀吱呀地猛烈叫着,小汌从床上跳下来,去没有逃。
他躲开男人的长臂,跑到床头的木凳边。
那场雨夜的最后一次闪电格外得大,颤亮了整个黑幕,大地随之被刺目的光笼罩了。
夜幕重临前,李检眼前又冷光闪过,小汌手里握着那把藏在漫画书里的匕首,没有一丝迟疑或畏惧。
“轰隆!!!”
“嗬!——”
李检在梦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些被封存已久的记忆随着风暴一起,同那辆绿皮火车呼啸着撞向他的身体,蜂拥着、叠踵着挤入大脑,他头痛欲裂。
这时,李检冷不丁睁开了眼睛。
对上了一双岑寂如水的沉黑眼眸。
严𫵷汌的眼睛里很少会产生情绪的波动,也很少会有光,像一滃古井无波的陈水。
他并不喜欢看到自己的眼睛,总会用眼镜遮挡。
与之相反,严𫵷汌就很喜欢看李检的眼睛,开心的、伤心的、痛苦的、欢愉的,统统都喜欢。他病态地沉浸在李检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中,得到了片刻的救赎。
现在,这双与他对视的漂亮眼睛里,用笔画满了惊慌、无措、迷茫、与看到他时陡然的恐惧。
静默的三秒内,严𫵷汌嗓音低沉地开口,语气笃定:“你想起来了。”
他分明只说了五个字,李检却当即明白他说的并非17岁的李检想起了31岁的李检。
而是31岁的李检,想起了13岁的李检。
李检仍在喘息,他没有回答严𫵷汌的话。
他的头很疼,快要炸了一样的疼痛。
在遮掩着涌入的记忆截断点,他清楚地意识到,十八年前的那个男人,是十岁的小汌杀的。
见他不说话,严𫵷汌唇上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他随手把鼻梁上的镜架卸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咔哒。
金属撞上玻璃发出短促的脆响。
还在记忆中未反应过来的李检抖了下手臂。
阴影伴随着微弱的冷风迎面而来,严𫵷汌冰凉的手掌搭上李检的脸颊。
薄覆茧子的拇指,用指腹在他鼻尖剐蹭了一下。
李检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很快被他克制住:“那个人是你……杀的。”
摩挲着他柔软嘴唇的手指短暂地停顿了一秒,严𫵷汌脸上的笑容加深,沉到毫无起伏的眼睛贴了上来,盯进李检清澈的眼睛深处。
李检的眼中带着强烈的生,严𫵷汌的眼中染有浓厚的死。
弗洛伊德认为人生来具有两种本能:求生与崇死。
生与死、创造爱与毁灭爱,同时存在,又此消彼长,所有生命的本能都是趋向死亡,当人们心中爱的本能达到一定强度值时,就会希望用死亡去定格它。
在此刻,李检意识到了,严𫵷汌早已释放了体内的蟒。
沉沦着放纵体内肆虐的欲望,日渐庞大,终有一日,他的罪与恶会将他全部吞入蛇腹。
李检想到了同样的另一个雷雨交加的夜,出现在他家的严𫵷汌。
流着血的严𫵷汌,克制着敞开心扉的严𫵷汌,低诉着绝不会杀了他的严𫵷汌……
杀了人的严𫵷汌,满口谎言的严𫵷汌。
矛盾的严𫵷汌,沉默的严𫵷汌。
被迷雾笼罩的严𫵷汌。
李检分不清了,他迷失在重重黑雾之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严𫵷汌?
这样的严𫵷汌让李检感到害怕,他怕到被严𫵷汌覆盖的脸颊都颤抖着抽搐。
他害怕,他怕自己不断追求的真相揭示后,会得到一个心底最不希望得到的答案。
李检怕,那些人真的是严𫵷汌杀的。
严𫵷汌的手从他柔滑的颊畔,渐渐滑到李检细瘦的脖颈,五指留恋着,感受到他急剧跳动的脉搏。
而后,倏然收紧五指。
李检猝不及防中视线颠倒着震碎,他被严𫵷汌翻身压上潮冷的沙发。
严𫵷汌伏在他裹着冰凉衣服的身体上,声音毫无平仄:“把当年的那个手机给我。”
第31章
建议单曲循环打雷姐《yes to heaven》食用 并非《say yes to heaven》,前者为初版弃曲
李检后仰着脖颈,他比前一次在浴室里要更快地反应过来。
伸出手用力掐住严𫵷汌抓着他的手背,一边挣扎,一边用力把五指从严𫵷汌的指缝间穿进去,想要给自己空出喘息的缝隙。
在摇晃中胡乱垂下的目光里,李检看到自己嶙峋叠起青色血管的手背。
雨下得很大,厚重的云囚着闷沉的雷,天黑得彻底,好像再也亮不起来。
下雨的时候,水声不断,雨点接连坠落着跌上地面,云的尸体四分五裂,死亡在灰色的大地绽放。所以人才会感觉雨声后的世界格外得空,空到连细小的声音都无数倍地放大。
李检抓他的力道很大。
在那股夹裹了湿与冷的静谧中,耳边能听到指甲擦破皮肉发出细碎的刮擦。
但严𫵷汌却好像全然不会感到疼痛。
他遏制着李检脖颈的手更加用力,比上一次还要用力。
李检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眼眶里盛满了身体感知到死亡时生理性流出的痛苦的泪水。
他快要装不下去了,在灭顶的死亡中,李检怕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会让他所作的一切努力戛然而止。
李检努力从那股突如其来的窒息间,发出两个字:“叔叔……”
咽喉被遏制了。
严𫵷汌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卡在李检喉结下方,伴随着他激烈呼吸的动作艰难地浮动。
五指捏成寸,生长着薄茧的手指紧紧贴在脖颈两侧动脉的位置。
咚咚!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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