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汌的脸上没有很多表情,但李检觉得他不开心,他解开小汌身上的绳子,奇怪地歪着脸颊,直接问:“你不喜欢吃包子吗?”
小汌看了他一眼,说:“不喜欢,也不讨厌。”
李检可惜地“啊”了一声,耸了耸肩膀,推推他肥嘟嘟的软肚皮,因为肚皮柔绵的手感,弯了眼睛笑起来:“安德早餐铺的包子可好吃了!”
说着,他回味似的舔了下嘴角没有擦走的油渍,他的零花钱并不多,最近他没有上学,父母也没有给他零用钱。
平时李检能吃三个大肉包,但今天他身上只剩下两块钱,他只好吃了一个八毛块的菜包,剩下的一块二是跟老板赊账才买到的肉包。
“我吃不下,”小汌却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比刚来时还要冷漠。
怎么会有人不想吃安德早餐铺的肉包子呢?!
李检抬起白白的小脸,问他:“小汌,你生病了吗?”
“没有,”小汌答道,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补充道:“要下雨了,我害怕下雨。”
“下雨有什么可怕的!”李检哈哈笑起来,他拍了拍胸膛,承诺道:“我是男子汉,我来保护你!”
话音刚落,他想到一件事,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有些发白,放轻了声音,像怕什么人听到一样:“小汌,我跟你说,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对面那个叔叔……”
“我有点害怕他,”李检把小手掩在嘴边,凑近小汌的耳朵:“他总是看我,我不喜欢他看我,他看我我就老起鸡皮疙瘩,好吓人,你看。”
他说着,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害怕一样,伸出细瘦的手臂把上面窜起的汗毛给小汌看。
“我不怕他。”
小汌平静地说道,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很寻常,安慰了慌张的李检。
小汌为了证明给他看自己真的不怕似的,伸手从床头摆着充作床头柜的木凳上拿起那本《蜡笔小新》。
他把书页翻开,中间夹了一把生锈的小刀。
李检认出这是家里的刀,他不知道小汌是何时拿来的。
此时,小汌还不及他手大的小手握住刀柄,黑黢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对李检说:“如果他伤害你,我就杀了他。”
“嘶——”
李检脊背凉了一下,他顿了一下,转瞬笑起来:“小汌,你真的吓到我啦哈哈哈!”
小汌的脸上表情未变,他把刀重新放回漫画书中,重新摆在床头的木凳上。
李检笑着,目光忍不住朝漫画书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像坐标轴上的两条频率不同、却又无尽相近的正弦函数,起落交织、缠绵不休、抵死折磨、永无尽头。】这句话是我之前看到的纽约时报对英剧《普通人》关于两个人相爱就像正弦函数……改编的,具体原句有点长,我就不放上来啦。
【靠得太近,要被彼此吞噬,离得太远,又觉得寒冷。】这句话是根据叔本华【人生就像寒冬的刺猬 ,互相靠得太近,会被刺痛,彼此离得太远,又会觉得寒冷】改的。
第30章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
屋里开了冷气,门窗虽紧闭着,但年久失修,仍有空气潮湿地钻入,雨声密集,隔了薄薄的墙壁响在耳边。
李检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
一旁的铁架床嘎吱着叫了一声,小汌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垂下不长也算不上很短的胖手臂,肤色很白,在不完全昏暗的房间中像半截挂了皮的藕节。
“你睡着了吗?”
小汌的声音如同大多数时候那样没有什么起伏,但今晚,他语气的空白中参杂了一些不同的情绪,听起来在轻微地颤抖。
李检半张着嘴唇,纤瘦的手臂胡乱地举在头顶,身上的薄被踢开,露出短裤下清癯的细腿,整个人睡成了个“大”字。
在小汌的声音响起的几秒后,李检才在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啊……”
他努力用并不算顽强的意志,转了个身,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困顿地开口,嗓音还在沉睡中,说出的话带了疲倦的软意:“小汌,你还没有睡啊……”
“我睡不着,外面下雨了。”小汌很平静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一道白光透过薄又老旧的廉价窗帘乍起。
李检条件反射性地撑起眼皮,望向他的方向,在白光闪过,仍旧停留在眼球深处两秒的大脑视觉中,对上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瞳。
小汌苍白的脸色也随之被他完全纳入眼底。
李检愣了一下,稍清醒了。
他想起父母白天说过今晚不在家,叮嘱他看好小汌。
父亲出门时一反往常那样,转过身,大掌在李检柔软的发丝上揉搓了两下。
父亲并非一个温情的人,或许在他成为李检的父亲前,算得上一个温柔的男人,但李检的诞生改变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打破了父母恩爱的虚妄。
一个带着期待降临,却让所有美好的愿景被打破的孩子。
在李检今天之前的记忆中,父亲好像从来没有这般对他展示过亲昵。
李检仍记得那时,父亲掌心的温度,与干燥并不柔软的、生硬中带着砂纸刮过的粗糙。
“你害怕……闪电吗?”李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道。
小汌没有说话,他紧紧抿着嘴唇,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蜷缩在单人床上微微颤抖。
雷鸣轰隆着,隔了糊着白漆的墙壁而来。
房子的墙体太薄,雷声震彻中,房子仿佛也跟着震动了,风声呼啸着席卷了窗外那棵老树的枝桠,伴随着磅礴的雨声而来。
仿佛一辆绿皮火车亮着澄澄的头灯,在岑寂的雨夜中,李检站在碎石子填满的轨道上,那辆绿皮火车呼啸朝他驶来。
而后狂风大作,轰鸣着,穿过他逐渐透明的身躯。
那时候的雷声很特别,以至于即便李检忘记了那天的事情。在很多年后,听到绿皮火车驶入轨道的声音时,他仍旧会下意识地抚上左侧陡然悸动的心脏。
李检清醒了不少,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撑起身,半跪在床边。
“我陪你睡,往里面去一点。”他拍了拍床沿,小汌没有拒绝,蛄蛹着肉乎乎的身躯朝墙侧让了一些距离。
李检弯腰从地上拿了自己的枕头,灵活地爬上去,钻进小汌的被子里去。
床并不宽,两人手臂贴着手臂,脚丫挨着脚丫。
李检感觉到小汌的颤栗,轻轻把手臂打在他身上,回忆着母亲过去曾哄睡自己时哼唱的低柔的小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啊,
琴声儿轻 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耳旁的声音渐渐小了,李检轻拍着小汌的手臂也变得沉重、迟缓。
他的手掌很薄,骨头也窄,很轻地搭在小汌厚实的脊背上,把小汌拢进并不宽广的胸膛间。
李检狭长的眼睛半耷着,里面浅褐的眼瞳在窗外接连的闪光下无数次亮起。
小汌还是睡不着,他盯着李检逐渐失神的漂亮眼睛,像断了引线的宇航员,终于在沉默无声的黑暗宇宙中抓住了一片脱离舱体的太空垃圾。
他或许再也得不到救赎,但在永恒的沉寂中,他却不再孤独。
李检又一次陷入了熟睡。
再一次被小汌摇醒,是两个小时后的凌晨。
大雨仍旧在下,没有减小的迹象。
窗外电闪雷鸣,树枝随着狂风挂落,席卷着拍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影子映在窗帘上,好像一只枯瘦狰狞的黑爪。
“怎么——”李检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掩上一只微凉的手,“小点声。”
小汌在他耳边叮嘱。
李检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汌这才把手拿走,他离李检很近,李检能感觉到他身躯有点僵硬,像是不敢动弹,怕身下的床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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