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缓缓停靠在站台,车门打开,赶早高峰的乘客像沙丁鱼一样挤入地铁站。
骆恺南跟随人流出站,按照地图找到了对应的出口,上了电梯,便看见了地址中所写的大楼。
与晋城CBD相比,郊区的楼房外墙颜色黯淡许多,看着没那么气派。入驻的企业良莠不齐,员工的平均起薪也赶不上市区的白领。
办公室内,沈皓看着自己的卡内余额,愁得头快秃了。
本以为自己工作这么多年,离职后怎么着也能投个部门经理的岗位,谁知简历统统石沉大海,了无回信。
直到有HR告诉他,是因为做背调的时候,发现他在上家公司的风评不佳。
他没想到这件事影响这么大,可能会断送他的前途,甚至可能会导致他离开好不容易扎根的晋城。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暂且放下身段,先找了份底层员工的工作,从头干起。
没了女朋友,也没了詹子延的免费房子,他现在一个月的房租就要将近三千,占月薪的一大半。
这怎么活得下去……
“小沈!有人找你!”同事忽然喊他。
沈皓顿时从愁绪中抽离,连忙换上标准职场笑脸:“诶!来了——”
然而当他看清门口的年轻男人时,笑容迅速凝结在了脸上。
骆恺南没有多余的寒暄,对上他的视线,轻挑了下眉梢,就转身走了出去。
“……”
怎么又找上门来了啊?!
沈皓内心叫苦连天,却也心知肚明,自己惹不起这位祖宗,只好离开工位,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楼下的便利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来买速食早餐的打工人在收银处排队,沈皓担心被同事看见,捂着半边脸,问:“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没再联系过子延了,放过我吧。”
骆恺南拧开矿泉水瓶盖,咔哒咔哒的声音像在拧人的脖子。
沈皓不敢吱声了,等着他开口。
骆恺南喝了小半瓶水,压下了一拳揍上去的冲动,声音沉沉地问:“子延家里的事,你了解多少?”
他没有报太大希望,沈皓连詹子延以前在哪儿兼职都不知道,再往前点的事,估计更不清楚了。
但无论如何,沈皓是在他之前,与詹子延走得最近的人,他别无选择。
听见这个问题的沈皓先是一愣,然后果不其然地说:“不太清楚。”
骆恺南:“他没有提过吗?”
沈皓抓了抓头发,苦思冥想:“好像提过吧……哦对,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去兼职,他说家里不给生活费,我就多问了句为什么不给,他说家里不想供他读书了,所以初中毕业就出来半工半读了。”
一模一样的说辞。
骆恺南却越听越不对劲,以前忽略的某些细节,在反复揣摩怀疑之下,终于露出漏洞:“如果他家里很穷,为什么他不申请免学杂费?如果他家里不穷,为什么不供他继续读书?”
沈皓摊手:“这我哪儿知道。”
骆恺南陷入沉思。
詹子延给所有人的印象都太正直了,因此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相信他说的话,也很少有人会去细究别人的家事。
但只要仔细思考,就会发现这个故事里的逻辑有些反常。
许多乡下地方重男轻女思想横行,对儿子应当是宝贝的。假如家里只有一个儿子,除非穷到揭不开锅,否则父母通常都会砸锅卖铁地送儿子去读书。
当然,世界这么大,也不排除奇葩家长的可能性。
“他还提过其他以前的事吗?”骆恺南接着问。
沈皓被他盯得心里发怵,不得不调用所有脑细胞去回忆,还真想起来一桩:“提过,但你可能不乐意听。”
骆恺南平静道:“你说。”
沈皓:“我问过他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他说没有,只有过一个稍有好感的男同学。”
骆恺南不痛不痒:“然后呢?”
沈皓:“没了,你不吃醋啊?”
骆恺南:“只是有好感,又没交往也没发生关系,我吃什么醋?”
沈皓暗自腹诽,我也没和他发生关系,你怎么就逮着我揍呢?
骆恺南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估计也想不出更多了,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再磨磨詹子延。于是抓起矿泉水瓶,打算走了。
沈皓见这尊大佛终于要走,喜上心头,忍不住咧嘴笑了笑,结果牵动了先前被骆恺南打破的唇角伤口,“嘶——”地倒吸凉气。
骆恺南听见声音回头,看见伤口,突然想起什么,顺嘴问:“子延额头上的疤,是你打的吗?”
詹子延之前说是小时候磕到桌角造成的,他没怀疑过,但现在一想,如果詹子延瞒着家里的事,也有可能瞒着其他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怎么可能是我打的?我从来不打他!”沈皓察觉他神色中的敌意,心惊胆战地后退了几步,急忙撇清关系,“他说是骑自行车摔的,脑门磕到石子儿了,我要是把他打成那样,他都可以去报警了……”
骆恺南愣了愣,心头霎时一堵。
事实摆在面前,他再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
詹子延,从一开始就在对他撒谎。
第79章 “我……尽力”
下课铃响起时,詹子延的课尚未讲完,但他从不拖堂,于是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宣告下课。
教室门开,学生们陆续离去,憋了一节课的叶颖慧顾不上收拾自己的材料,急忙往讲台走:“詹老师。”
詹子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平和:“什么事——”
“小詹!”教室门口突然有人喊,“你出来一下。”
詹子延转过视线,看见章海岳站在门口。
让自己的领导等在门外,显然很不礼貌,他只好朝叶颖慧歉意道:“你先去下堂课吧,有问题中午来我办公室。”
叶颖慧失去了开口的最佳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手里攥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数条恶评的截图:
「他在老家可出名了,初中就当众出柜了,够不要脸的。」
「男同怎么也能当教授啊,不怕带坏学生吗?」
「同性恋现在已经能登大雅之堂了?晋大校风这么开放啊?」
……
詹子延原以为是去章海岳的办公室,没想到走出了教学楼。
他手里抱着一沓资料,有些沉重,忍不住问:“章老师,我们要去哪儿?”
章海岳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他喊老师喊惯了,一直没改口。章海岳为人随和,也不介意,平日都是和颜悦色的,今天脸色却有点紧绷,对他说:“去骆校那儿。”
詹子延微愣,问:“是关于恺南的事吗?”
章海岳:“不是,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的?
他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校长事务繁忙,鲜少与一线教师直接接触,他工作三四年,与骆校面对面交流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况且他最近没有参与重要项目,也没取得突出成就,骆校找他干嘛呢?
詹子延越想越不安,试探着问:“您知道骆校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吗,章老师?”
他俩已经走到了校长室的楼下,章海岳短暂地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他:“你给学校录的祝福视频,底下有人评论,自称是你初中同学,说了些你的私事。”
詹子延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章海岳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账号负责人发现后第一时间就删了,免得有学生大肆宣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看到的人应该不多。但……负责人是校长办公室的,估计对骆校说了。”
詹子延咽了口唾沫,心率纷乱:“评论说了什么?您看见了吗?”
章海岳顿了顿:“说了你的性取向,和离家出走的原因。”
“他们乱说的。”詹子延飞快地否认,冷静地走进主楼,“我去对骆校说清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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