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件墨色外套,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抓着宁玥,脸上和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
王东降下车窗,挑开墨镜看了眼,祁放肩背挺直,站得像一棵小松,和前一天晚上狼狈瘫倒的模样大相径庭。
“走,上车!”王东吆喝一声,并没有下车来接应的意思。
祁放也不在意,牵着宁玥走向后座。
王东显然对小姑娘更关照些,刚上车,就探头向后往她跟前递了根棒棒糖。
宁玥对陌生人很是警惕,怯生生地瞧着王东,没敢伸手接。
“可以吃。”祁放关上车门缓声说。
宁玥得了首肯,这才拿走王东手上的棒棒糖。
她轻声道:“谢谢叔叔。”
“诶,甭客气。”王东看着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不由多瞄了祁放几眼。
祁放此番从容的模样与他昨晚可谓是相去甚远。
像是未察觉王东的注视,祁放帮宁玥系上安全带后才微微抬头,他掀起眼皮看向王东,露出些小心谨慎的态度来,问:“王哥,那老板……先生具体需要我做些什么?”
见他揣揣的模样,祁放终于有了点儿昨晚怯惧的影子。
合着上车的时候还在强装镇定?王东暗暗笑了下。
之前说的太含糊,饶是祁放考虑得再周全也想不出周越恒会让他来帮什么忙,两人之间的鸿沟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为过。
“喏,”王东对祁放的问题早有预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件,王东反手递了过去,“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
一脚油门,车缓缓开出小道,在路面不平整的轻微颠簸中,祁放低头慢慢揭开了文件的扉页。
置顶的标题横在A4纸中央,上书六个大字——拟定协议婚约。
祁放瞳孔一缩,手指微微用力,霎时捏紧了文书。
“这……”他喉结滚动看向王东。
“小祁先生,我们老板充分尊重您的意愿,如果您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王东切换歌单,把周越恒爱听的古典乐换成了卡通片尾曲,第一首并没有引起宁玥什么反应,直到他切换到第三首,宁玥被熟悉的片尾曲吸引,上身往前倾了倾。
王东挑唇笑了笑,拿捏了宁玥的喜好,继而又说:“小祁先生,你可以慢慢看,下车前给我答复就行。”
祁放没再应声,他默默往下看着。
周越恒需要利用他稳定公司的难关,相应的,周越恒也会给予祁放丰厚的报酬,此间的利害关系都在文件里一一讲明,哪怕祁放对周越恒没有阴私妄念,收到这样一份报价恐怕都无法拒绝,而选中自己的原因,祁放大概也能猜到。
他名义上还是祁家的人,冠着祁家的姓,事实上就是个没有靠山的小年轻,哪怕他生出歹心,周越恒想要拿捏他也易如反掌。
周越恒需要的,是一个顺心的人选。
由城南一路开到城东,距离老旧破败的城中村愈来愈远,王东带着两人到了连栋的别墅区。
在大门处报备后,王东得了允许将车开进园区,宁玥对周遭的新环境好奇得不行,趴在窗上直勾勾地向外看。
途径花圃时,祁放默声降下挡在宁玥眼前的车窗,宁玥小小惊叫一声,扭头冲祁放甜甜一笑。
植被维护的人员在修剪花草,空气中满是草木馥郁的味道,五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外,王东将车熄火,转身看向祁放,微胖的脸上带着弥勒佛般的微笑,他说:“咱们到了,小祁先生考虑得怎么样?”
祁放看向窗外,眸光在围挡建筑的栏杆上游移,倏尔,他点点头,说:“考虑好了。”
祁放道:“我愿意。”
王东彻底笑开了,他取出夹在胸前口袋里的钢笔递给祁放。
“那小祁先生……请吧。”
宁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目眨了眨,一动不动地盯着祁放。
祁放接了笔,在合同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到两秒的功夫,他敲定了合同,停笔的一瞬,祁放知道,从今以后,他和周越恒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联结。
周越恒是商人,商人趋利天性使然,周越恒看到了祁放身上的价值,所以纡尊降贵,达成了现在的合作,可机缘巧合得来的价值并不会持续太久,祁放能猜到当自己失去底牌后,周越恒应该会毫不客气地甩开他。
扣上笔帽,祁放将笔连带着文件一同转交给王东。
他会把握好机会,在失去周越恒认可以前,创造更多的价值。
天微微擦着黑,暮色笼罩,王东先行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宁玥看着门外端笑的王东,谨慎了一秒,而后扶着门慢慢下了车,王东搀了她一把,等祁放一起下车后才将车门关上。
“明天我会再过来一趟,带着小宁玥入院检查。”王东伫在旁侧,输入指纹打开大门引着两人往里走。
“谢谢。”祁放道。
宁玥听见,偏头看了看祁放,又偷偷瞄了王东一眼,跟着道:“谢谢叔叔。”
王东脸上的笑意更深。
别墅内侧的景观打理得很好,树影斑驳,花香漫溢,王东一边走一边为祁放二人介绍,祁放却在走到正门前时陡然停步。
“我们老板私底下挺好相处,他……嗯?”发现祁放没有跟上,王东狐疑地扭头。
见祁放抬眼盯着楼上,王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穿着家居服端坐在阳台的身影。
周越恒端了杯茶,发现来人的注视,他微微颔首,沉静的脸上无甚表情。
“怎么?看见老板紧张得路都走不动?”王东臂肘用力顶了顶祁放。
祁放终于回神,浅浅收回眸光。
夕阳的暮色罩在周越恒身上,像为他拢了层金光,明明过去了数年光景,周越恒却和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那时他被祁泽成刁难,推搡着掉进泳池,祁放根本不会水,在水里浮浮沉沉,一个劲儿地扑腾,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迫近,心跳很吵,一直撞着胸腔,意识昏沉,水不断地灌入鼻腔和喉口,呼吸越来越艰难,大脑已经失去了正确的反应,可在某一刻他又觉得舒服,好像下一刻就能获得永恒地解脱。
祁泽成一行人冷眼看在他在水中挣扎,围观的下人没有命令不敢上前,祁放太累了,手脚像被铁压着直往水下坠,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忽然听到一声厉喝,紧接着便有人跳下了泳池。
祁放被人救起,在岸边呛水咳了许久,等他咳出水,窒息的感觉消失大半,他才发现周围站着满当当的人。
有认识的面孔,也有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男人尤为突出,因为他坐在轮椅上,却又不落人下风,往常对祁放没有好脸色的祁培裕在男人身旁赔着笑。
“都是误会,误会!”祁培裕打着哈哈。
祁放心下苍凉,他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生身父亲,只觉得可笑。
他懦弱的、对他毫不在乎的父亲,甚至不会为他出一次头。
哪怕他被祁泽成推下泳池,哪怕他差点就真的会死,祁培裕还是选择息事宁人。
打心眼里,祁培裕没把祁放当成自己的骨肉。
祁放不由自主打着颤,他全身发抖,不确定是被风吹冷,还是心里发凉,从他来到祁家,他就一直是个被任意揉搓的棋子,祁老太太需要他的时候,他是矛,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盾。
他伏趴在地上,像要死了,颤抖的幅度太大,引起了旁人的注视,祁放闭着眼,感觉被人抓起来,暖热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围紧,有力的臂膀圈着他的腰,有人在他耳边,声音沉静道:“还是先给他找个医生看看情况。”
声音从耳际擦过,暖得祁放微微偏头,睁眼时,他终于看清自己此刻的情境。
他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圈围住,男人身上的黑色外套脱下,只剩单薄的白色衬衣。
“已经派人去喊了,一会儿就到。”祁培裕说着走近祁放,将他从男人的臂膀中带走。
距离稍远,祁放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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