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米做成熟饭、红娘……
江野晕乎乎偏头去看汪橙,汪橙目光全在他母亲身上,眼里放着光。
江野眼里也放着光,心里都是生米做成熟饭,他俩之间是不是少个红娘。
好羞耻!
江野忙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只是脸越来越红了,他不甘地叫了声:“汪橙?”
“嗯?”
“以后咱俩演一出西厢记好不好?”
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上次说的《长坂坡》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又想演《西厢记》。
汪橙问:“你演张君瑞?”
“你演张君瑞。”江野把角色安排得明明白白:“姑姑还演红娘,倪姨演老夫人,高叔演孙飞虎……”
听他说了半天,汪橙疑惑道:“那你演谁?”
江野一笑:“崔莺莺。”
汪橙:......
江野扬扬下巴,傲娇道:“你听过我的小嗓,但你不知道我能唱青衣、花旦、帅旦、还能唱闺门旦呢。崔莺莺不就闺门旦么,什么了不起的!”
汪橙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还未开口,被李逸臣插话:“这话不假,我才两门抱,人家江桃桃生旦净末没有不会的。我说你牛你来个丑儿叫我瞧瞧,这小子爱美,就是不来丑角。”
汪橙听着不觉莞尔。
江野不满他插话:“听你的戏、喝你的酒!”
李逸臣凑他耳旁说:“调你的情、撩你的汉!”
江野臊得埋下头,再也不说话。
汪雅梅一曲罢了,周阔海点头道:“不错,底子还在,总算没扔下。”
倪翠萍趁机给汪雅梅使眼色,李清芬也不住挤她,三个女人扭扭捏捏别扭了一阵子。
汪雅梅忐忐忑忑的样子,倪翠萍瞧不下去了,起身走到她跟前,把桌上的酒塞她手里。
李清芬也替她着急:“说呀!”
汪雅梅终于站了起来,“师爷,我,我有话说。”
周阔海嗯了一声。
席上安静下来,都看着汪雅梅。
江玉堂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
汪雅梅走到周阔海跟前,跪下来把酒杯举过头顶,静了片刻才开口:“师爷,师父是被我气死的,千错万错都是雅梅的错。我知道再入周门是妄想,师爷您喝了我这杯酒,汪雅梅生是周门的人,死是周门的鬼。”
她说话时把大家急得不行,高大柱半伸着手,真想替周阔海把这杯酒接下来。
汪橙也站了起来,目光里都是期盼,垂着的那只手微微抖着。
他知道,重回师门是母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周阔海的脸沉了下来。
汪雅梅垂着头不知,这一屋子人的心都为她提到了嗓子眼。
“雅梅,你师父的死......是范星芒气的,这点我分得清楚。”周阔海说。
汪橙垂下了头,嘴唇在颤,江野拉住了他的手。
周阔海迟迟不肯接她的酒,汪雅梅的眼泪砸在地上。
大家帮着说情:“师爷!”
高大柱:“师爷您开开恩吧!”
江玉堂:“二十年啦师爷,多少恩怨也该化解了,师爷您瞅一屋子孩子可都在这儿瞧着呢!”
周阔海伸手制止他们说话,老头活了一百多,还有什么事是他看不开的?唯有两件事他至死不能释怀。
其中一件就是金丝玉鸳鸯靠的丢失,直接气死了他徒弟。
周阔海沉声道:“雅梅,你错在不听我话,以至于今日。你也四十多岁了,该为自己的错承担后果。再入周门……不必再提。”
汪雅梅呆在那里,杯里的酒一点点颤了出来。
江玉堂按住她的肩膀使人平稳,回头朝儿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上!
江野是老头手心里的宝,他的话不是说多么有份量,但他平日就算胡搅蛮缠,老头都会依他。
江野不忍看汪橙绝望的神色,他都心疼半天了,这时毫无犹豫地走到汪雅梅身旁,朝周阔海跪了下来。
汪橙也紧跟其后,跪在江野身侧。
高格愣了一下,不甘示弱似的也跪了过去。连穆瓜都要过去,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家的家事他跪过去挺不像话的。
江野说:“太爷爷,我不给姑姑求情。我愿入周门门墙,爸妈做不了我的主,我说了算,恳请太爷爷收我入门。”说完一个头磕在地上。
汪橙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肯定是为汪雅梅求情无疑,也跟着磕了个头。
江玉堂夫妇对望一眼,得,为给汪雅梅说情,儿子都搭里头了。
周阔海另一件心事,就是要收江野入门。
江野身上有周阔海师父的影子,文武不挡,无论哪个行当,都学得有模有样。这样宽广的戏路,周阔海活一百年也就见过两个。
用梨园行里的话说,江野的本事都是命里带的,祖师爷赏的。
他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江玉堂夫妇坚决反对儿子入行,周阔海也不能和他俩挣,毕竟孩子是人家的。
江野孝顺听父母的,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将来有个安稳的工作……
这都没有对错之分。
周阔海扼腕叹息了这么多年,现在江野就跪在面前,并且说出了这番话,他怎能不动心!
老头心中明如灯亮如镜,小孩嘴里说不是求情,其实就是在和自己谈条件。
收了孩子入门,了了一桩大心愿。至于江野将来干不干这行,老头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也管不了了。
然而有一点是足以令人欣慰的----周门门谱里有了江野的名字,有了有史以来最接近祖师爷的弟子,甚至将来可能超越。
周阔海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所有衣钵倾囊传授,即便江野日后有了其他工作,登不了台,让他收徒传人总还是有指望的。
算清楚这笔账,周阔海把人情送给了江野,也算是给孩子留下个善缘。
“罢了。”周阔海接过了汪雅梅的酒。
众人不约长长出了口气。
周阔海端着酒杯不露声色道:“雅梅的酒,我接了。雅梅的错,我也能原谅。还是那句话,雅梅要入周门,不必再提。”
这老头可真梗!
“太爷爷!”江野使劲叫了声。
他嗓子本来就带着水音,这一嗓子震得人双耳欲聋,屋顶的吊灯似乎都晃了一晃。
“我没聋呢,震也给震聋了!小孩子毛毛躁躁急什么,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喽?”周阔海歪头用小拇指掏掏耳朵,有模有样地弹了一下。
这话有缓!
周阔海忽然笑了,指指江野朝众人说:“就刚才这一嗓子的脆乎劲儿,你们谁有?这小子天生就是梨园行里的人呐,就我师父活到今天,他不服这个都不行。”
“哎呦说正事吧我的亲祖宗哎!”江野急得要死。
高大柱捂着心脏,痛苦地说:“我说师爷您这把年纪就别卖关子了,搞得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告诉您,我高血压好些年了,待会把我吓出个好歹,噗通一声躺地上可别说我讹您!”
周阔海将汪雅梅敬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垂手把汪雅梅搀起,同时他自己也缓缓站了起来。
“逸臣,搬把椅子放屋中央去。”周阔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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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太师椅背北朝南放得端端正正。
周阔海坐上去挺直了腰杆,他表情很肃穆,大家也跟着紧张起来。
老头指指脚边说:“江野,跪下。”
周阔海几乎从未叫过江野大名,江野激灵了一下忙上前跪好。
“你的名字是太爷爷给你起的。”周阔海问:“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小时候老撒野呗。”江野皱着鼻子笑了笑。
这种严肃的气氛里,也就江野敢对着老头撒娇对着老头笑。
周阔海摇摇头,用很重的语气说:“你是希望的田野。”
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老头的目光从江野脸上移到江玉堂脸上,又看了一眼李清芬,最后看回江野,说:“你是你爸妈的希望,也是我周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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