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硬要吃醋, 实在想不到汪橙打车能去哪儿。
回家吧, 不然还能怎样。
路上没有石子, 江野空踢了一脚。正要进门,手机响了,他忙不迭掏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
“江野你好,我是穆小乙。”
穆小乙的声音近乎诡异的那种冷静。
“哦,穆叔叔您好。”
“穆瓜还在你那儿补课?”
“没。”江野想了起来,“他是说过晚上来,但没过来啊。”
“好的,有事咱再联系。”
江野正要问,穆小乙已挂了电话。
穆瓜是个野孩子,多半是去哪儿玩疯了还没想起回家。他试着给穆瓜打电话,关机。
这人一个个都他妈消失了。
江野觉得穆小乙的声音有些不对,他正琢磨着,手机又响了。
汪橙的来电。
江野闭上眼长舒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接通了电话。
电话两头都是沉默。
汪橙:“我刚刚手机没电了。”
“你在省城?”江野问。
汪橙经常搞不懂江野的脑回路,是不是这人太过聪明。
“是。”
“挺好的。”江野压着火说:“人安全就行。”
从他口气里,汪橙没听出情绪,听出来呼呼的风声。
起风了,老北风,刮人脸上生疼。
“你……没在家?”
江野在风中凌乱,咬牙叫道:“汪橙!”
他努力按着不住上窜的怒火,压着声音:“都他妈几点了你不回家,还问我没在家,我心那么大么!就是只猫猫狗狗丢了我也得出来找找吧!”
“对不起。”汪橙声音哽咽。
“……”
江野发觉了不对:“你怎么了?”
“桃桃……”
能感觉出来,汪橙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师父……不太好。”
电话那头有人叫了声“橙橙”,是丁丁安慰的声音。
江野问:“你们现在在医院?”
过了会儿,汪橙嗯了声。
“哪家医院?”
“省一院。”
“哪个科室。”
“内科……不不。”汪橙忙说:“你别过来,明天替我请个假。”
“好,你先忙吧。”江野挂了电话,正巧有空车路过,他伸手拦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肯定要陪在汪橙身边。
电话里嘟嘟响着,汪橙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愣在病床前,床上躺着一位昏睡中的老人。
丁丁拿开了他的手机。
汪橙使自己平静点了,轻轻掀开被角,把师父的手慢慢托了出来。
汪橙伸出三指,手很颤,他狠狠握了下拳,又慢慢展开,摁住了师父的脉门。
不久之后他松了手,把脸埋在师父的掌心里,肩头止不住地颤抖。
丁丁双目红肿,低声说:“早两天爷爷一直念叨着想你,又不让给你打电话。今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吃了一半忽然放下了筷子,我问他怎么不吃了,他笑了,头一歪,晕了过去。”
汪橙哈了一口气。
丁丁说:“当时我号过脉了……还好,不会遭罪。现在靠液体吊着一口气,等爸妈回来再做决定。”
“爷爷年纪大了,医了一辈子人,临了不遭罪就是造化……”
“别说了。”汪橙觉得很累,“我想睡会儿。”
很大的一瓶液体,输得很慢。汪橙就那么坐在小马扎上,趴着床沿、偎着师父,瞅着半天嘀嗒一下的液体,睡了过去。
有梦。
梦见师父把正在翻垃圾箱的自己带回了家,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炸酱面,有很大的肉块儿,有很香的炸豆腐。
梦见出租屋附近的小餐馆里,师父弯着腰问自己,去我那儿干活好不好,我那里不用这么累,能学本事,还天天都管炸酱面。
又梦见师父笑着说,橙橙,我该走了。以后对自己好点,不要那么重的心思,要常笑,别冷着脸。少年人,该活得洒脱一点。
梦里的眼泪,不住往现实里流。
来换药的护士惊醒了汪橙。
丁丁一直坐在那儿看着他,汪橙去洗了把脸,出来时看了眼时间,已过凌晨,“你睡会儿,我守着。”
“我闷得难受,出去透透气吧。”丁丁说。
两人坐在走廊排椅上,走廊里静得可怕,连过往的护士都轻手轻脚。
丁丁守了一天,怎能不累。他歪头靠在墙上,“一下午,我都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爷爷还很健康,那时橘红、陈皮,茯苓、葛根你还傻傻分不清。你还记得你偷偷尝药吗?病了一场,把我吓坏了。”
汪橙被他的话勾回了小时候,“那时我傻。”
“你才不傻,学了两三年就知道偷看爷爷的医书。好些繁体字不认得,出了多少洋相。”丁丁笑了声。
汪橙没说话,回不到过去的日子里了,就如躺在里边的师父,寿数到了,任谁都无力回天。
“都回不去了。”丁丁尾音发颤。
丁丁从小是跟爷爷奶奶长起来的,他爸妈都在国外。早几年奶奶过世,他一直跟爷爷相依为命。
“丁丁。”汪橙犹豫了一下,有的问题回避不了:“师父百年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出国。”丁丁仰了下脸,想把眼泪倒回去,“下午爷爷醒了一次。”
汪橙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想阻止,却又不能。有些话明明知道说出来会让自己受难为,又不得不听。
“爷爷希望你能留在诊所里。”
“不……”汪橙摇着头,“还有你爸你妈……”
“你知道他们放不下国外的诊所。”丁丁摊摊手,“我又没资格证。”
丁丁把汪橙的退路堵得很死,他故意的。
汪橙满脑子都是江野的话,师哥,一定要从医吗?没关系的,我陪你。
就像丁丁现在说,爷爷希望你继承他的诊所。
他曾想过,如果有错,就让时间来扳正,却没想到时间这么急不可待把所有问题都摆在面前。
无论你承不承受。
汪橙抉择得很痛苦,答应师父,就意味着和江野分别、还有放弃学业。不答应,又辜负了师父多年的栽培、养育。
“我,我......”汪橙备受煎熬:“我撑不起来,我现在撑不起来师父的事业。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去做......我答应他了,又怎么能一走了之。”
“答应了什么?”
“我要陪他排西厢记、长坂坡,我还答应要带他去江南,答应了那么多,我没有一个做到......他却放弃了很多,他说要陪我去北大的......”汪橙突然捂住胸口,那里头像锥刺一样,疼得他低头喘了两口。
他刚刚说的不是给丁丁听,更像是说服自己的理由,但心痛让他觉得,他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不能就这么......没开始就这么伤了他。”
“我懂了。”丁丁站到他面前,说:“他来省城的时候,我就看了出来。”
“那时并没有。”
“有,是你们不知道而已。还记得我在奶茶店给你发信息吗?人赃俱获了你都没有相信他会害你。我也想替他解释,他同样相信你不会误会他。”
丁丁把他拉了起来,心里难受却对着他笑:“橙橙,你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人都是要为自己活着的。放心,爷爷会尊重你的选择,他要是知道,一点都不会难为你,他也会很开心的。”
“谢谢你丁丁。”
“谢我什么,谢我逼你说出真心话?”丁丁伸手环着他的双臂搂住他,“很欣慰,橙橙长大了。”
他没有给汪橙回抱的机会,也知道汪橙不会以这种方式回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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