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倩自己吃起了薯条,说:“你不是让我和身边人解释解释吗?我身边就她一个人。”说着撇撇嘴,“是不是觉得挺讽刺的,你觉得需要和身边的人解释,但真正懂你爱你的人,根本用不着你解释。”
谭阵心想自己应该没有猜错,Lily是知道夏倩的性向的,没准儿连夏倩身上的烟味都闻惯了。
Lily已经八十四岁了,她出生成长在一个比他们保守艰难得多的年代,却能这样包容夏倩,人和人原来这么不同。
他想起夏倩说自己身边只有外婆,忽然有点纳闷,他记得高中开家长会时见过几次夏倩的父亲。
“其实我还有个爸。”像是看出谭阵在想什么,夏倩忽然说道。
谭阵没有追问,怕问出什么令人难过的事。
没想到夏倩主动说了起来:“不过我和我爸多少年没见面了,有他没他都一个样,不刻意去想还想不起他这个人。”
谭阵有些震惊,但没表现出来。
“我爸是钢琴家,我从小到大就记得他成天端着个艺术家的架子,他比我的那些大提琴老师至少严苛十倍,就没个人情味,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都比他像我爹。”夏倩吃着薯条,说着说着笑了一声,“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烧了,不想去学琴,他竟然骂我这么点儿小病就要死要活,能不能像个男子汉?好笑不?现在听起来觉得很荒谬,但那时候我都被他骂傻了,根本不敢反驳他。小时候我妈和他离婚我还怪我妈,后来就都理解了,我爸的生命中只有钢琴,没有我妈,我妈也没有不要我,她争取了,但她当时没工作,我爸说要把我培养成演奏家,这谁听了不被感动啊,于是我就被判给我爸了。高中时我就想,总有一天,等我功成名就了,我就要当着全世界人的面出柜给我爸看,他不是让我像男子汉吗,我现在喜欢女人,够男子汉了吧。”她语气里带着报复的快意,“我就是要他为那句话付出代价。”
谭阵沉默地开着车,不知要如何评价。
夏倩望了一会儿窗外:“我现在也算功成名就了吧,结果呢,我并不敢做什么,那些想起来很爽的事,到头来也只能想想。什么功成名就了就能对全世界出柜,那个‘功’那个‘名’根本不存在,你取得的成就越大,你就越不自由。结果反而是他赢了,他让我爱上古典乐,爱上大提琴,我抛弃不了我的事业,我根本不可能当众出柜。”
这一席剖白最后以一声浅浅的叹息结束。路的尽头,快要看见疗养院模糊的轮廓了。
夏倩不知道自己怎么对谭阵说了这么多,这些并不是她打算对他说的话,可能一个人想要获得他人的信任时,就会禁不住出卖自己。她望着那座孤零零矗立在风雪后的建筑,抱紧了怀里的炸鸡腿,希望它们还热着,不要凉:“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Lily陪着我真好。”
谭阵想起老太太面对夏倩时孩子一样的笑,出声道:“你很幸福。”
“拜托,我还有个变态的爹啊,我这就叫幸福了?”夏倩笑起来,向后倒在椅背上,斜斜打量着谭阵,“那你是得有多不幸福啊?”
谭阵看着挡风玻璃,几不可查地眨了下眼,喉结往下沉。
夏倩坐起来,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从高中起就不喜欢你吗?”
谭阵缓慢地摇头:“不知道。”
“你看,别人被这样问,一定会问为什么,你连为什么都不问,你就是不想让任何人不开心,不想让气氛尴尬,你希望照顾好每个人的情绪,结果你一样都做不到。”夏倩扫他一眼,“所以我不喜欢你。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很虚伪,为了让人们喜欢你,你什么都要力求完美,可你明明不完美,这就会让你显得很虚假,又很可怜。”
谭阵抿着嘴唇,他在网络上看到过对他各种各样恶意的评价,可是这样直白地亲耳听到,还是从身边人口中,竟是这般的无以言对。
“但后来我见到你家里的人,我又稍微有点理解你了,”夏倩说,“要是Lily害怕我是Les,我会敢和她坦白刺激她吗?后来我又想,Lily不可能害怕我是les,我哪怕是个罪犯,Lily也会对我好,为我遮风挡雨。正因为她这么对我,我才爱她,正因为我爸那么对我,我才恨他。谭阵,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你真切地爱着一个你应该去恨的家。”
够了。谭阵用力闭了下眼,沉沉地打断她:“你别说了。”又低声道,“你不懂。”
“你连恨都不敢去恨,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夏倩冷哼道,“既然他们那么想看你和某个女人捆绑在一起,那就成全他们啊,你又不成全他们,又不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你又思念他,又躲着他,我给你分析分析啊,你不能成全你的家人,因为你另有所爱,你也不想去伤害无辜的人,更不想辜负你爱的人,但你又怕你妈妈承受不住,怕你那个貌合神离的家分崩离析,不管有多爱你都只能放弃。所以你是打算孤独终老吗谭阵,还是遁入空门啊?你有想过你喜欢的人不可能一直等你吗,还是你们都他妈的想孤独终老啊?”她越说越来气,越说语气越过分,谭阵的脸色她注意到了,也不打算理,她要让自己先爽了来,“还是说等把你爸你妈你们一家熬死了,等你们七老八十了终于可以在一起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那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分开?怎么熬不是熬啊?实在为难我帮你们啊。谭阵我说真的,”她坐起来,面朝谭阵,道出了私心,“我们可以各取所需,这样你爸妈不会再阻挠你们,你也不会被逼着没完没了地去相亲,也不用担心恋情曝光毁了你们。”
谭阵一直沉默不语,面沉如水。
夏倩耸了耸肩:“对不起啊,我说话是糙了点儿,我就是觉得你们没必要这样。当然了,我也有私心,我不是你这样的人,没好处的事我才懒得参合,”说到这里自嘲地哼笑一声,“怎么我对着你说这些话好心虚啊。”
是心虚,她心想,不管她怎么看不上谭阵,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每一次面对谭阵,自惭形秽的那个人都是自己。
“然后呢?”谭阵终于开了口,眉心蹙着,“难道以后我还要和你订婚、结婚?夏倩,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们不用结婚,反正我们都有理由,我们都有事业。你妈不过是想要个心理安慰,那就给她。”
谭阵说:“你让我和你合作,你知道我和他为什么分手吗?
夏倩挑眉:“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家里人?
谭阵说:“因为我让他难受。”他停了车,转向夏倩,“我没有办法和他手拉着手走在路上,我有话无法和他讲,我不能和别人介绍他是我的恋人,我们得不到别人的祝福。”
夏倩看着他的眼睛,车灯的光还亮着,照亮雨雪,车子失去速度,外面的风雪就忽然变得又厚又重,她头一次从谭阵眼中看到了如风雪般的情绪。她坐起来,认真说:“我啊,我来祝福。”
谭阵一愣。
夏倩说:“你带他来见我吧,介绍他是你的恋人。”
谭阵微微张开嘴,胸口涌动着一股热流,竟令他语塞了。
他忽然想起了载孔星河去海边的那位出租车司机,然后想起孔星河,想起盛野借孔星河之名才敢昭告世人的那封告白。
“谢谢,”他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第96章
《沉默者》刚开拍不久,盛野就在拍一场翻墙的戏时受伤了,摔下来时杵到了右脚,也不知道是戳到了哪儿,那一下剧痛难耐。康琪和吴靖连夜开车送他去了医院,到医院时骨科和放射科已经下班没人了,只能等第二天医生上班再拍片确诊。
急诊部的医生给他做了冰敷,上了药,盛野觉得疼痛好转了不少,便打算不等第二天检查了,想让医生开点儿药就回剧组。
医生摇头道:“你这个就算不是骨裂,也很可能是软组织拉伤啊,要是伤到韧带怎么也得休息大半个月,还是等拍完片后再说吧。”
盛野问:“那医生您看我这个最轻是什么情况啊?”
上一篇:他说他很穷
下一篇:男朋友今天也没跟我分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