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痒(49)
“我毕竟也是个Beta嘛。阿姨不是说你喜欢画家嘛?我也是画家呀嘿嘿。”
“……”
白小雨见叶嘉不理他,便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作咸鱼状,“唉,算了,我还是找个靠谱的金主吧~”
说完偷偷掀起一只眼睛看他,正好撞上了叶嘉的眼神,他也毫不尴尬,只重新闭上了眼。
叶嘉并不想插手别人的人生,但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他还是想劝一句“失足少年”,是的,白小雨现在在叶嘉眼里就是活脱脱的一位失足少年的范本。
“你不是有正经工作吗?整天想着这些干什么?”
白小雨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画漫画?1000一条的漫画,我要画一个礼拜!你知道1000一瓶的酒,我一晚上就能让人买几瓶吗?你觉得哪个划算?”
叶嘉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东西不能只看金钱。你还小,好好画漫画总会熬出头的。”
“那是因为你不差钱。”白小雨低下头笑了笑,问道,“你觉得金钱和成功可以划等号吗?”
叶嘉不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可以。”
“那你说成功人的象征是什么?”
有钱两个字就在叶嘉的嘴边盘旋。
“是有钱。”白小雨笑了笑,没心没肺的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就是会用金钱来衡量价值。”
叶嘉盯着他,并不认同他的歪理,“我也是普通人,但我觉得自己赚钱比在酒吧找金主的价值更大。”
白小雨却不以为然,“你才不是普通人呢,你是幸运的人。”
“你是说,被网暴这件事会发生在一个幸运的人身上?”叶嘉自嘲道。
“家庭富足,升学顺利,工作顺利,不用为了钱发愁,不用学着讨好就可以有好多人喜欢你。”白小雨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数到最后又小声地说道,“我也好想有好多人喜欢我。”
被白小雨说得连叶嘉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毫无烦恼,顺利长大的幸运儿了。
“你有经历过那种被中介骗得身无分文,站在桥上只想跳下去的时候吗?”白小雨抬起头看着他,有些骄傲,又有些无奈,“我经历过,那天我正好满19岁。才华算个屁啊,我得要钱啊!”
“往下,生活是没有底的。”
叶嘉默默的看着他,白小雨还在笑,那笑容跟普通的少年人没有什么两样,干净得仿佛没有一丝瑕疵。可他偏偏用看尽世事的语气对你说:生活是没有底的。
叶嘉突然觉得,没有感同身受的经历,要安慰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比如说他现在想说些什么轻松的话,却只觉得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安慰他。
“你不能一辈子靠金主给你钱,最后只有靠才华你才能走得长久,这跟普通人不普通人没有关系。”叶嘉说道。
白小雨转过脸,低声道,“我才不相信自己有才华呢,你知道我漫画的数据有多差吗?”
“你得相信你自己的才华,接下来才跟努力有关。”
话已说完,叶嘉才反应过来,这话是许瑞白曾经在这件房间里对他说的。
“那你相信你的才华吗?”白小雨目光灼灼却毫无恶意,他只是一个对命运感到迷茫与困顿的少年罢了。
第48章
【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着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1]
许瑞白睁开眼睛,大概花了三秒钟才找回了感官,房间里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他头疼,烟酒混合的气味脏乱浑浊,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每天在同样的地方醒来,睡在不同的人身边,他下意识的打开手机想要看时间,手机页面还停留在通话记录那一页,门铃声却锲而不舍的宣告着梦境的终结。
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许瑞白给许泠打开门,一样的脸,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语气,她说,“许瑞白,你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荒唐?
“我在赶稿。”他没有荒唐。
“把现在的弄完之后,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也是荒唐的另一种表现。
“什么意思?”许瑞白机械的问着,他还没有从恍惚感中抽离。
许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先订婚,再慢慢接手一些家里事务。你既然喜欢画画,那就就先从W社这边开始吧。”
“订婚?”
“陈笛很合适做许家的儿媳妇。”
“合适?”
他们总是很擅长找到“合适”这两个字,学校是合适的,专业是合适的,要走的路是合适的,爱情也是合适的。
“你在外面也玩够了,该收心了,早点回家来住。”
“玩?”
原来,日复一日的熬夜赶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被宽限时日的叛逆。
“你难道觉得你做的是正经事?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你知道社交圈怎么评价你吗?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任性了。”许泠满脸的嫌弃。
“任性?”他像是在反抗着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出口,于是只能重复着破碎的词语,用这样让自己疼痛的方式来冲击麻木的感官。
“不是任性是什么?那天我也去看了你那个小编辑……”
许瑞白蓦地睁大双眼,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你是说叶嘉也在?”
他知道自己被许家掌控着,监视着,也知道那场约会势必会经由许泠一字不落的传到那些人的耳里,但他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原来往后一切崎岖的轨迹都逃不过他们的手掌,他原以为,这些年总还是有些不同的。
女人颔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点头,“闹够了就回来,没有结果的挣扎毫无意义。”
对啊,他在挣扎什么。
明明知道,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还是会回到原点。
他站在天台上,点燃了一根香烟,并不吸取,只是沉默着看着它燃烧殆尽,许泠的车慢慢驶出了房子,他轻轻松手,看着香烟残存的部分自由落体。
心如死灰。
他也曾有过落拓不羁的情怀,企图用永无止境的漂泊来逃脱命运的劫持。
那一年他的生日蛋糕上还没有插满二十根蜡烛,不过许家人想来也不在意那些。他们只关心财报、K线、行业研报或者其他,因此他被绑去了纽约,坐在商学院里被那些无聊的数字和曲线图像淹没,它们连成一条细细的鱼线,一点一点的收紧,捆在许瑞白的心脏上,直到把心脏切成两半为止。
许瑞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死亡。
在某个深冬的周六,深夜从散场的剧院中走出,凌晨的曼哈顿依旧亮如白昼,纽约一向是个不夜城。
而比起繁华曼哈顿,许瑞白似乎更喜欢脏乱的皇后区,那里有许多廉价的小画廊,里面满是注定成为失败者的艺术家。他喜欢看他们挣扎,喜欢看他们痛哭,喜欢看他们绝望。
他在他们身上寻找一种残破的共鸣感。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走进了Marie’s Crisis Café,这里的气氛煞是热闹,驻场钢琴师正在弹奏音乐剧《堂吉诃德》里的经典片段,他听到全场的观众齐声在唱“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在这天晚上,许瑞白蓄意逃亡。
逃亡不需要很多东西,一张不是他名字的护照,几张不记名的银行卡足够了。
他烧掉了自己的护照,看着它发黑发脆,内心只觉得荒诞。
竟然是这些小卡片在定义着我的人生。
计划中的他会从纽约出发一路往南,越过巴塔哥尼亚冰川,来到最南边的乌斯怀亚,感受爱欲缠斗和耳鬓厮磨;再穿越太平洋抵达世界尽头的孤岛塔斯马尼亚,去领略裹挟着摇篮山巅的积雪,看一看自带天地混沌初开的天真之态;还要在英国最西南角的渔村小镇,听着披斗士,在晚风中和路人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