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125)
圣女说一句,他说十句,对御史台公子的欣赏溢于言表,一副恨不得当场拍板让两人喜结连理的模样,圣女忍了又忍,愣是没找出发作的口子,最后郁郁离去。
“那就祝王上也有佳人在侧,欢喜无忧了。”
熠王含笑应了,回到书房屏退众人,坐在书桌前发呆。他面前放了一副人物丹青,画中一白衣人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手中拈着一支桃花——他看了一会儿,忽而气馁地道:“不像,半点不像。”说着将那花了无数心血的丹青揉了,毫不爱惜的扔在一旁。
距七夕一别,又是大半年过去了。白衣仙让他把庙中发生的事当做一场梦,都说春梦了无痕,可熠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这场梦就这么过去。他当日鼓足勇气提出要供奉白衣仙,白衣仙扔下一句“我无需供奉”,转身飘然离去。
知你无需供奉,可是供奉你,却是我需要的。他走后,熠王心中暗暗道。他和白衣仙在庙宇中翻云覆雨,做了夫妻之事,只那一时片刻的欢愉,就远胜他此生的任何一个时刻。那一刻,他终于不再孤独,也不再上下求索一个遥不可知的梦。白衣仙躺在他身下,婉转吟哦,顺从柔和,让他产生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妄想:撇去地点、人物、前情提要,他们好像一对人间小夫妻,情致上来,做着颠倒荒唐、甜蜜如许的事。他的心,在白衣仙身边,纵使时常忐忑不安,生怕哪句话得罪了他,却到底是安宁的。
可白衣仙却不管这些,撇下熠王又是一去不复返。也是,神仙的意图,怎么是凡人能琢磨的呢?他对白衣仙来说,实在渺小得可怜,可白衣仙对他来说,却占据了全部心神。
后来七夕,他到底没和圣女一起去,圣女自己去了,回来后说夜市上没什么有趣的,索然无味,熠王却问她是否想过非他不嫁。
圣女变了颜色,强自笑着,道:“不然呢?圣女只能嫁给新君,规矩使然。”
“规矩是人定的。”
圣女听了,装傻笑了几声,“熠王哥哥,你不娶我,是要娶谁呀?”
熠王哑口无言,是啊,娶谁呢?
七夕之后他怀着期盼,想着白衣仙兴许还会再来,怕人寻不到他,熠王几乎夜夜宿在白衣仙庙里,如此三月有余,白衣仙无影无踪,他却越看庙中雕像越恼火——从前见不着人,这雕像寄托了他的心思,可等见过了真人,知道了他嘴唇有多柔软,雕像便入不得眼,而且越看越觉得那工匠静心雕刻的微笑是在嘲讽。
嘲讽他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那一刻他心魔陡生,夜里做了个很邪门的梦,梦见将白衣仙锁住,困在深宫中永不令他见天日,醒来一身冷汗,气喘吁吁。
他从此不敢看神像。
除夕当日一切如常,圣女身着盛装,仍旧在他身旁,但当日宴会,已无人再提“婚期”一事。
众人心里都有数,只怕婚期永远也不会来了——熠王痴迷修仙,其思路非常人能理解。
守岁至子时将至,熠王躺在窗边小榻上看一本闲书,忽而听见金属碰撞声,像是有人在拨动大殿中央的火盆,他猛地惊醒过来,扔下书本急奔出去,就见到白衣仙正在寝殿外间,拿着个火钳拨动炭火。
熠王一时间悲喜交加,不知该作何感想。白衣仙还是那一身素白,握着火钳的手筋骨分明,充满美感。他就那么站在那,也不看熠王,就如在自己家里一样拨了拨炭火——皇宫中的用度十分精细,这炭是梅花炭,烧起来有股梅花香气,但像他那么凑近了拨动,恐怕只会闻到炭火气。熠王傻傻看了许久,慢慢走到白衣仙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怕惊扰了谁,叫醒美梦。
就在这时,有一粒火星腾空飞起,飘飘忽忽朝着白衣仙而来,眼看就要在他白衣上烧个窟窿眼儿,熠王猛地伸出手,将那火星抓在手中,熄灭了。
白衣仙这才动了一动,仿佛才看到他一般。他面有愠色,嘴唇却比往日鲜红些,身上散发着的香气也较往日更为浓郁。他道:“……手。”
熠王不明所以:“?”
“手。”白衣仙似是觉得他反应太慢,很不耐烦地又重复一遍,是要我的手?熠王想起上次他也是先抓了自己的手,然后才搂腰亲嘴,一发不可收拾,他便伸出手来给白衣仙抓,白衣仙看他一眼,眉心微蹙。
“被烫那只。”
“啊?……哦!”熠王连忙摆手,受宠若惊,“没事没事,没被烫。”不过是小火星罢了,烫在皮肉上也只是一瞬,哪里比得上熠王此刻心里的火,燎原一般。
“你……”他想问你是不是来陪我守岁的,但话还未出口,就变成了:“你不开心?”
前几次白衣仙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云雨时除外,那时的白衣仙柔得像一汪月下的清泉——但也没有哪一次像这么不高兴,熠王一边小心观察,一边又觉得有些雀跃:仙人怎么不与别人发火呢!只在他面前不快,是不是对他有些特别?
——昔日的神鸟凤凰琢磨了上万年也没琢磨明白,为什么兄长有时候在他面前和在外人面前比就像变了个人,嘴巴不饶人、还经常恶劣的逗弄他,没想到人间的熠王只有十八岁,却已经看得如此明白:
待你和别人不同,与你更亲近,才把不好的一面只给你看。怕你不爱,可也盼着你爱,连坏的一面都爱上,才证明你真的爱我。
白衣仙听闻此言,似乎更加生气了。
他必然生气,前夜——与他而言和熠王云雨只是几个时辰之前——他本以为和熠王亲近之后,孩子就会安分下来,因此也不顾礼数规矩,和熠王在不知道哪位仙僚面前荒唐了一把。孩子当时也安分了,他想着“只此一次”,抽身便走。哪知道次日孩子又闹起来,而且这次是两个一起:
“想见爹爹。”
“爹爹呢,爹爹去哪了?”
“爹爹怎么不回家呀。”
赤红色的灵胎灵智未开,什么也不会说,但它也能和它的手足一起在润玉面前飞舞徘徊,欢欣鼓舞地闹着要见爹爹。
“我就是爹爹!”润玉气得要死,潜入识海和他们讲道理,“别找了!”
两个灵胎安静片刻,“对视”一眼。
“你是娘亲!”冰蓝色那个代表自己和手足开口,“娘亲!娘亲!”
“我……”润玉气得头都疼了,“我是爹爹!不信,等你生下来,去问哥哥!”
哪知两个灵胎灵智尚浅,根本讲不通道理,听闻此言都很开心:“哥哥!哥哥!问哥哥!哥哥在哪?”
火红那个灵胎围着冰蓝色那个打转,两个小光球在半空中蹦跶来蹦跶去。
润玉气坏了。他生气,不能跟孩子发泄,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这不就下凡来找孩子爹爹的麻烦来了?可他铁青着一张脸,按理说是十分不快的样子,熠王说要供奉他,难道看到神仙发怒不该瑟瑟发抖?可这家伙居然十分开心的样子!
“谁惹你不高兴,你打我出气吧!”熠王拉着他的手说。润玉怒不可遏,把他甩开:“谁要打你!”
“我一指头下去,你就没命了!”
哪知熠王可能真是个傻的,竟然笑出声来,把他一把抱进怀里,说道:“好好,消消气,先缓缓再动手,嗯?”
润玉真是被他们父子几个气死了。
“你是不是……傻?”他狐疑地问道,别是投胎的时候头冲下磕坏了吧!感觉这个熠王不大聪明的样子。熠王还从没一口气和白衣仙说过这么多话,他心里甜的跟泡了蜜一样,却还是笑着道:“我不傻的。”
“那你不怕?”
“看到你就欢喜,不怕。”
“……有毛病。”白衣仙说完甩袖就要走,熠王赶紧拽住他:“来都来了,守了岁再走吧。”
“守岁?……今天除夕?”
“对呀。”
“你怎么不跟家人一起?”
“没有家人,我母后是圣女,父皇死时陪葬了。几个弟妹都是混账,不怎么往来。”
白衣仙听了竟然莫名其妙地“噗嗤”一笑:“怎么混账法,说我听听。”
“抢我东西,打我,还往我身上吐口水。”熠王说,边说边不着痕迹的拉着白衣仙往内殿走,白衣仙不明所以,像是被故事吸引了,竟然不知不觉被他拉了进去,在窗边小榻上坐下,手上还被塞了个橘子。
“你是哥哥,不该让着他们?”
“谁理他们,蹬鼻子上脸,打一顿都老实了。”熠王说,见白衣仙在烛光之下竟然展颜一笑,他心头砰砰直跳,小鹿乱撞,心道:乖乖,他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好看,不笑时冷若冰霜,笑起来却很甜,甚至有几分天真无辜。熠王大着胆子道:“明天一早他们入宫拜见,你若留到那时候,也可以打他们两把过过瘾。”
白衣仙哑然失笑:“这是弟弟妹妹,不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熠王这态度是对什么人才该有的,只得道:“我才不要打他们。”
“因为你人好又善良嘛。”熠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望着白衣仙出神,一低头看见白衣仙握着橘子不动弹,他又觉得唐突了——仙人那么干净的手,怎么能拿来剥桔子啊?他自己剥了个橘子,小心翼翼地把橘肉上的白丝儿都揭得干干净净,露出一颗饱满红润的橘子来,塞到白衣仙手里,“给你。”
润玉:“……”
他望着橘子出了会儿神,熠王就专心剥桔子,不多时又剥一个,这次掰开取了一瓣递到仙人嘴边:“啊——”
“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