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手枪,枪口对准暗处的人。
并非只有一次机会。
然而他并不想体验第二次。更不想重复更多次。是的,他很确定自己已经变得和表演之前不一样了,或许是被浸染得太深,他的心中充满难以言说的躁郁。不,他其实并不悲伤,也没感觉有多难受。
此刻他依然停留在那个夜晚,想起那惊悚的寒光和撕裂纸面般撕裂寂静的枪响。当然不可能忘记那种事情。
怎么可能忘记自己还是孩童时亲眼目睹父母之死这种事?
但现在他的思绪并不在父母身上,甚至也不再在格雷森一家身上。他想到的是那个抢劫犯,他从来没真正看到过对方的脸,记忆中对方只是一道人影,融入到身周的所有黑暗当中,仿佛正是因为他站在哪里,哥谭这座城市才会终年笼罩着浓雾。
那个抢劫犯被捕入狱了,后来怎么样呢?布鲁斯没有去关注,但他清楚地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没有造成真正严重的伤亡只判了几年,先是服刑,然后缓刑出狱,之后在社会福利机构的关照下找到工作,就此生活下去。甚至是韦恩集团出资建造的慈善组织在帮助他。
布鲁斯的父母是真正的好人。真正富家子弟式的宽容和天真。他们原谅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对他们造成的伤害。但他们是受到伤害的人吗?难道布鲁斯不是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有人问过他原谅没有吗?
布鲁斯从来没有原谅过。
布鲁斯只是忍耐。
是他想太多,还是他在变得疯狂?
真是糟糕的一天。
蜡烛不知不觉中已烧到了尽头,只留下无数粒如豆的灯火,宛如染着血迹的珍珠。死亡的痛苦拥抱着布鲁斯,新生的喜悦却在痛苦中疯长,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在这样的清醒中,他移动枪口,对准心脏。
然后,扣下扳机。
血珍珠迸溅开,散落一地。
第99章 第三种羞耻(30)
伊薇守在通道的入口,无所事事地对着口哨,又抬起手,对着灯光欣赏自己的淡粉色镶钻美甲。
虽然亚度尼斯并没有对她的后续行动做出任何安排,但为了把伯蒂运送过来,她不得不推掉全部行程,眼下办完了事,她也没什么要做的。既然这样,还不如在这儿等着,要是出了乱子还能帮个忙……或者说看个热闹。
这才见了主人几面,伯蒂就已经完全脱离了人形。也不知道困扰他的到底是什么,主人居然对他这么感兴趣,还想办法保留了他的神智。伊薇满肚子的好奇和吐槽没处宣泄,摆弄了手指头好一阵后也失去了兴趣,用尖锐的犬齿咬住指甲,脱手套一般轻轻用力。
精心保养、打磨过的指甲被完整地拔出。血液如涓流,淅淅沥沥地撒了一地,迅速融入红地毯中。
她如法炮制,拔掉了剩下的指甲,把血肉模糊的手指放到唇边呼呼吹气。没等太久,新指甲就顶开血痂生长出来,饱满光滑的甲面透出健康的淡粉。
伊薇小心地收好旧指甲,正想摸出手机,就听到剧场中传来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和鼓掌声。
“听着像是很精彩的样子。”她哀怨地叹了口气,“我也想看表演啦……”
“去看。”一个声音在她背后说。
伊薇吓得原地一跳,飞快转身,还没定睛细看就挂上了甜蜜的笑脸:“亲爱的主人——”
“他进去了。”康斯坦丁说。
他粗鲁地喷出一口烟,也不管是不是喷到了伊薇的脸上。大部分时候康斯坦丁还是颇有些绅士风度的,但那只展示给女士,而伊薇显然不再是女士。她只是还穿着过去的皮囊而已,脱下这身皮囊,它的原型……
“也是女士哦!”伊薇积极主动地说,眼睛亮晶晶的,“你想看吗你想看吗?我还没给人看过呢!”
“……行啊。”康斯坦丁说,“谁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是吧。”
“这个不是我的能力呢,我其实很弱的,只是能够借用主人的力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因为你的——灵魂吧,这么说好理解一些——你的小半截灵魂飘在外面。”伊薇在他身边胡乱比划了一通,“顺便一说,我还能看到你又让一个无辜的人下了地狱。”
康斯坦丁默默地吐着烟。
伊薇啧啧感叹:“你可真厉害,主人跟你比起来都算乐于助人了……你是太难受才自己跑到监狱里的吗?”
“知不知道为什么亚度不让你平时住在他的房子里。”康斯坦丁忽然问。
“因为我是顶级大明星,偶尔叫我帮忙可以,一直让我留在附近阻碍了我的事业,而且这也会给主人带来不必要的关注?”
“因为你话太多了。他嫌你烦。”康斯坦丁面无表情地说。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这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华生喜悦地说。
“你是这么想的吗,老朋友。”
“你在说什么呢,福尔摩斯,难道你不同意我的话?这一家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算过他们一共表演了多久没有?还有小格雷森从最边上飞荡到他父母手里的时候,我可真是捏了一把汗!”华生脱下大衣,脸涨得通红,这都是之前观看表演还时他的情绪过于激动所致。
相比起华生的兴奋,福尔摩斯的表现就冷淡多了。他立在剧场的大门前,双手扶在手杖上,用他那机敏无比的视线,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从门中涌出的客人。
华生滔滔不绝的评论只得到了简单的回应,他没在乎——或者说没有注意到福尔摩斯的冷淡,还翻来覆去地看着刚刚取来的剧场宣传单。
“奇怪,这上面为什么没有关于‘飞翔的格雷森’的详细介绍?”他嘟囔着,“我记得我之前在宣传单上面看到过,格雷森一家可是举世闻名的杂技演员……”
“或许是你看错了,老朋友。”
“可那样的话,我是怎么会知道他们是谁的呢?我又不像你一样能根据鞋子上的泥巴什么的推理出人们的身份,就算我能,我也不可能推理出那么多细节啊。”
福尔摩斯还没回答,终于把传单折起来,打算返回后再检查的华生就看到了他全新的打扮:“福尔摩斯!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穿的不是这件风衣?”
“我恐怕你对表演太上心了,华生,连我中途离开过一趟都没有发现。”
“你有时候真扫兴,福尔摩斯。”华生叹了口气,“郝德森太太为什么还没有出来?表演已经结束很久了,观众都走光了。难道是她先离开了?”
“……”
“你看到郝德森太太了吗?”
“她先离开了。”福尔摩斯说道,“我们走吧,不必等她。如果她打算和我们一起,早就找过来了。”
华生同意福尔摩斯的看法。他整了整衣服,和福尔摩斯走出路灯昏暗的光圈,一辆马车叮叮当当地停在他们的面前,车夫高声问道:“是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先生吗?”
“正是。”华生说。
“请上车吧,绅士们。郝德森太太已经垫付了车资,我送你们回去。”车夫说,“郝德森太太让我告诉你们,她有急事需要回一趟老家,有位远房亲戚会过来替她看顾房子。你们照常住着就行了。”
“这真是太突然了!”华生惊呼道,“到底是什么急事?竟然连和我们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希望郝德森太太没遇上什么麻烦……”
“请不用担心,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郝德森太太送来的这位‘远房亲戚’,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
马车渐渐消失在伦敦的浓雾中。
布鲁斯奇怪地意识到,哪怕同样是枪声,这把枪所发出的声音却很不一样。
它就像森林中的微风一样轻柔,仿佛能够吹走一切疲倦,掩埋掉一切悲痛。这联想怪美妙的,让布鲁斯有些怀念自己在外奔波那些年去过的森林,他想这事儿完了一定要去一趟山里露营,带着爸妈一起去,他们可以在山顶露营,早一点睡觉,等天快亮了就打开帐篷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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