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狮(307)
“娘怎么从未和平安提过此事?”酒宴过后她回了家,对着正在灯下缝补的母亲询问道,“若不是二哥相邀,母亲也不去贺大哥的喜。”
“有什么可说的呢,”女人神色淡淡,“没能为他搏个好前程,送他青云而上,又雁北君护着他此生安好不就够了么,要我这个平民出身再嫁他人为妇的娘做什么呢。”
平安侧头看着烛光下的女人,疑惑不解,正要再问,便听见继父回家的声音,于是小小的家里又忙乱了起来,转头,便忘了。
再后来,大嫂有孕,二哥乐也有了喜欢的人,继父与生母始终没有孩子,平安变成了家里唯一的那个,受尽宠爱。
她追着喜爱的男生,挽着闺蜜的手在城中穿梭,笑的肆意无忧。她不关心天下的变化,不在乎六国的存亡,雁北永远是雁北君掌控之下安定昌盛的雁北,草原与匈奴于她来说甚至不如隔壁狗子又生了一胎更令她触动。
直至某一日,乐红着眼眶敲响了他们家的门,告诉她大哥去世了。
“是因为他对不对——”贴着墙壁,墙后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嚎,“是他,一定是因为他,喜在这里有家小还有官职,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邯郸——都是他,那就是个扫把星,害死了他不够,又来祸害他的儿子!”
“娘!”是严声赫止,“你在胡说什么!”
“你别被他骗了,”房间内是陶器落地的破碎声,“乐,别学你大哥被那个小蹄子骗了,他骗了你爹的信任,害得你父亲来了北疆,又骗了你大哥为他卖命——现在他要你的命了,你睁开眼看看啊!”
“够了,今日儿子来,只是告知娘一声的。”平安听见脚步声响起,急慌慌的闪身躲进了猪圈的矮篱下,“娘现在昏了头,他日孩儿再带大哥的孩子见娘。”
平安捂着嘴,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听着门扉拉开,听着脚步渐近,听着脚步渐远,听着大门扣响,听着房间中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听着身侧猪发出的哼哧声。
再也忘不掉。
她听闻雁北君在邯郸被赵王绞杀,而后一月便传来了雁北君自邯郸归来,不再服从于赵的消息。
“为什么?”平安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好友,“明明我们都是赵人,不是么?”
“是啊,”闺蜜绣着鸳鸯,语气清淡的好似他们谈论的话题是一日三餐那般平淡,“但是是赵王不义在先,将军守城这么多年,让这荒蛮之城变成了如今富裕的模样,功在将军恩也在将军啊,所以追随将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平安感到恐慌,可她也说不上来这恐慌从而来:“但他,是赵王的臣?”
“是有如何?”闺友抬手咬断了织线,看着平安眼露茫然,“如今雁北诸多好,皆是将军的功,与赵王无关啊?”
错了。
平安是逃出闺蜜家中的。
都错了。
她看着路边依旧吆喝着买卖的小贩,看着牵着孩童笑脸温和的路人,看着周围一切一切与过去完全没有一丝变化的生活,只觉得他们都是地狱里扭曲的恶鬼,大笑着嚎叫着扭曲着,吞噬掉周围的世界。
全都错了。
可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改变不了赵国被秦国所灭,改不了秦国不费一兵一族拿下了雁北,动摇不了雁北君随秦人南去,动摇不了雁北日复一日的生活。
她看着乐在喜的棺材上洒下第一捧土,恍惚间听到了娘亲的哭嚎。
‘你们都被他骗了。’
这个天下,都被他的模样偏了。
他才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那些的罪过他的人无一落得好下场。他才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将军,他脚下的累累白骨从无人看见。他才不是什么行为坦荡的好人,他骗了那么多人从未说出。
这个天下,都被他的模样骗了。
平安跪在生母的坟前,慢慢攥紧了拳头:“娘,”她说,“二哥也被他骗了。”
明明大哥是替那人去死了,若是没有他,大哥不会死,父亲不会死,她或许还会有弟弟妹妹,或许她的家不会如现在这般破碎。
可二哥不仅不思报仇,还在他的地盘教书育人,替他教出了一批又一批敬仰着他的学生和弟子,甚至还推崇着他的思想,崇拜着他的为人。
“可我不会被他骗的,”平安攥紧了衣襟,“女儿找到了和女儿同样清醒着的同伴,我们会让天下人都清醒过来的,我们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
他杀的草原见旗而逃,他屠的六国风声鹤立,他明明是赵人却在秦王的麾下当刀做枪,为他扫平天下,荡清障碍。他手中有着六国多少好男儿的献血,这本是不应有的牺牲,这本是不应有的死亡。
可天下人只憧憬他大秦常胜将军的名号,可天下学子只向往着君臣之和的盛名。
无人得见那累累白骨,无人得见他写被他踩着登上王座的鲜活。
常胜将军。
平安看着手中的舆图,记下了山川河流。
君臣之和。
平安记住了折子上的军情与行军路线。
只要你死了,那你的骗局,你的谎言,你的假面,就会不攻自破。
“兄长,”她抬头对着推门而入的男人,挂起了温和的笑容,“这便是大哥留给平安的贺礼么?”接过了男人手中的盒子,“好小啊。”
“安心吧,”面容可以称之为艳丽的男人抬手抚了一下平安的头顶,“兄长还有一份礼要补给你,只是需要些时日——等明日府中管家上门,你便晓得了。”
“好啊,”她抬头,视线绕过男子白皙的手腕落在他的眉间隐约的红迹上,“若是贺礼太小,妹妹可是会闹的。”
“好。”他笑道,“不过,三丫你可能没这个机会了呢。”
是啊,没这个机会了呢。
先锋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时,平安正坐在窗前哄着自己的小儿子,大儿子哭着跑回家后扑入了她的怀中,告诉了她这条‘噩耗’。
平安只是摇晃着婴儿的小床,看着睡的无知无觉得孩童,缓缓的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
“这样就挺好的。”她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想起了藏在司南下的那颗小石头,想起了被送出城的那些情报,想起了至死都没能释怀的母亲,想起了被她瞧瞧换走的药。
喜尚在的时候,她曾有一见过他从城中药房里收购大量的安魂草。那是一种燃后闻着少量气味便会让人感到心神宁静,剂量大了便会令人感到昏昏欲睡的草药,更多的时候还是用在镇痛和上。
直到她在那人的房间里,闻到了安魂草的气味。
乐到底还是没有去刑场送三丫头最后一程,他靠在雁北主城的城墙外,他的背贴着冰冷的石头,身后是骤然升起的哭泣与哀嚎。
抬头,是高高挂起的骄阳,一如昨日,也同明日。
“骗子,”他自言自语道,不知为何泪水滚滚而下,“都是骗子。”
他还记得自己幼年初见亲生哥哥,骤然知晓他竟然不是白舒兄长的弟弟,而是不相干者的他牵着兄长的手,跳着宣誓自己才不稀罕什么二哥,他不要二哥,他只要自己的大哥。就像他娘只要三丫不要他一样,他只要自己的兄长。
后来,兄长忙于雁北之事,他的启蒙是喜教的,他的君子六艺是喜教的。待到兄长成为雁北的将军,他的妻子尚且知晓他的兄长,孩子们却只是敬仰大将军罢了。
再后来,喜为兄长而死,继父先生母一步离开,而他的娘望着北方含恨而终,只留下他一个人为三丫装点嫁妆,背着她出门,送着她入乐别人家门。
他以为三丫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知她一如自己那般——
三十年,从未敢忘。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已经揭露了,平安这一家子被利杀了
其实就是一个圈。
白舒利用了大叔进入廉颇和蔺相如的视线,婶子后来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事儿后因为大叔死在了北疆记恨上了白舒,三丫不在乎父亲但是她记住了母亲的恨,又正巧凑上了六国复辟的那群人不安分,就互相利用了——这个故事其实从三丫的角度看是个卧薪尝胆的故事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