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是条鱼(101)
至于死人的问题……出乎毕擎苍意料的, 花惜言仿佛有些头绪!
所以才叫他平下怒火,莫要生气。
只是,这拜师大典此次是注定被打断, 只能另择他日。
后来在花惜言的劝阻下,毕擎苍果然下压愤怒,强耐着脾气将一干宾客尽数遣散。
吩咐弟子清理现场, 花惜言拉上毕擎苍, 又叫走沈清书和阿黎嘉后, 四人进入太极殿内, 驱出所有弟子,秘密进行一场谈话。
他们的此次谈话,进行了许久。整整进去三日, 江殊殷也独自在殿前等了三日。
大殿门开的那一瞬,殿外已是三日后的皎皎月色。
首先出来的,是沈清书。
与进去时相比,现在的他失落而憔悴。像被风雨吹打过的落败桃花,脆弱的不堪一击。
叫人看着便忍不住想上前将他拥住,更叫江殊殷心头痛如刀割。
微微抬眸,此时夜色朦胧,就连天上半圆的月儿都仿佛掩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变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好似一个欲哭不哭的佳人,在强忍泪水,可微咸的泪水,却终究模糊了他的视线。
沈清书出来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因此当他看到坐在大殿石阶下的白衣男子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然,动作也微微停住。他从未想过,这么深的夜,竟还会有谁出现在这里。
许是情绪波动极大,又或者是夜真的太深、太朦胧,沈清书竟没立马认出石阶上的男子。
反而误把他当做别人,飞快掩饰自己方才的失落,使劲的维持着自己一成不变的冷静姿态。
仿佛刚刚江殊殷看见的一切,都是不真切的。
可当他慢慢下了石阶,认清眼前的人时,沈清书却忽地将头撇开,咬着自己水润的唇,更加努力的去隐藏着某些东西。
好似有些东西,他宁愿让别人看到,也不愿叫他看到。
——因为别人,只会唯唯诺诺的道声安慰。而他,却会与自己一同承担痛苦,甚至不惜一切的会为他讨回公道。
所以,正是因为在乎。沈清书才会在乎他的感受,只愿他每日快快乐乐,不愿他愁上眉梢。
可今次,要想他不与自己一同悲伤,沈清书只能选择背开他,调整好情绪。
这个动作,不禁叫江殊殷愣住。在他幼时的记忆中,沈清书也曾做过同样的举动,可当年沈清书拿捏的太好,江殊殷也太小,便不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是以才叫他一直以为,师父的过去,定是充满欢乐和圆满的。
也正因如此,才导致他当初能走的那么决绝,甚至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出再不见他的话。
原来…原来归根结底,还是他不懂他……
现在想来,其实自己当年对他做出的那些事,伤害是极大的吧。
一定是极大的吧!
若是换成现在的江殊殷,又哪里舍得,对他如此残忍?
所以说,江殊殷你何德何能,能够成为影响他一生的太阳,又何德何能,成为他内心阴影中的一大痛楚…连平日小心翼翼的去触碰,都痛入骨髓。
想到这些,江殊殷便越发感谢那个将自己救出的人,因为他若是不会来,那沈清书又要遭受怎样的折磨?又要苦苦静候他多少个春秋日月?
也许真的是忍耐太多,这一次沈清书再怎样的去压制,也终究是红了眼眶。
江殊殷并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见他似乎不希望让自己知道,江殊殷便想配合着装作方才什么也没看到,还似往常那般对他露出笑脸。正想像个没事人一样,和他抱怨怎么出来的那么晚,却见他眼角突然泛红。
看到这里,他原本高高扬起的唇角也缓缓落下,甚至是疯一般的控制不住自己,大步流星的冲到他面前。
在江殊殷的记忆中,沈清书一直是个沉静的人。从前不论出现多大的风浪危险,他在江殊殷和沈子珺面前,变现的从来都是波澜不兴,仿佛只要有他在,天,就一定不会塌下来。
可现在,这样一个无所不能,强大到似仙似神的人,却在他眼前红了眼眶。甚至脆弱到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器娃娃,只要稍有不慎,就会立马摔得支离破碎。
有那么一瞬间,江殊殷感到,顶天的,不再是他,而成了自己。
曾经是他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而今自己长大了,也是时候叫他休息,至于头顶的天,便由江殊殷,亲自撑起!
缓和的清清笑起,江殊殷的笑,总有冲散伤愁的神奇力量,真如天间炽热的烈阳,晃的周围的星空朦月都洗去一身哀雾,变得突然清晰柔和起来。
看着四周的景物,幽幽的夜风徐徐吹拂着,竟叫沈清书感到一丝冷意。然而下一息,一件雪白的外裳便倏地披在他的身上。
衣裳虽薄,可带着那人温热的体温,也能抵御风寒,甚至让沈清书莫名的贪恋起来。
江殊殷的双眸,亮的就似天间的繁星,璀璨的更似名贵宝石,在月色下散发着温人的暖意:“有什么事不如与我说一说,一个人憋着干嘛?莫非还成了宝贝,怕我知道不成。”
一说话,又是那番不着调的韵味。有点霸道,有点顽劣,有点恶趣味。可终究还是成功冲散沈清书的泪意。
默默看他一眼,沈清书道:“无事的。”
江殊殷白了他一眼,一手猛然捉住他的手,紧紧的攥进自己滚烫的手心,强硬的牵着沈清书往前走。
沈清书的手掌微凉,被他牵进手心时,倍感不适,欲想挣扎甩脱,可岂知这人早发现他的意图,竟拉得死死,任他如何也摆脱不了。
既然无法摆脱,沈清书便任他拉着,随意跟着他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走过太极殿前的石阶,行过静墨湖的湖边,最后走上弯弯的拱桥,矗立在拱桥上,看着履如平静的水面。月色洒下栩栩银辉,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印在夜空里,就像是丛丛簇簇的银蝶,在翩翩起舞。
江殊殷此时终于放开他,神态慵懒的倚在拱桥边往水中观望一阵,只见水面被半圆的月亮印得波光粼粼,晃着江殊殷水中的白色影子时,莫名的能感到一丝优美。
看了一阵,闻着湖泊两岸袭来的阵阵花香,江殊殷终于打破沉静。有些无奈,也有些宠溺,仿佛不知该拿眼前的人,怎么办才好:“我说过的,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我再不会离开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很是无奈,连就着声音也有些孩子气的委屈:“可你不管怎样,也该让我知道些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知道分寸,我可是你徒弟,你最爱最爱的徒弟,怎么连我都要隐瞒?”
沈清书低头看着水中两人的倒影,江殊殷见他不说话,帮他拉拉披在身上的衣裳时,不住的抱怨:“你知道我那么多,甚至小时候还看光我那么多次,你还忍心隐瞒我!”
沈清书唇瓣一动,似是忍不住想要反驳什么,可江殊殷偏偏要抢先在前:“你呀你,明明是做师父的,怎么现在比我小时候还不省心?”
若是沈清书不在这幻境之中,那他一定会仔仔细细把江殊殷看上一圈,最后淡定道:“你好意思和我提这个?”——毕竟江殊殷小时候,那就是个混世魔王,皮得很!是以,关于这一点,沈清书再怎样,也轮不到他来说。
可惜,现在的沈清书是身处在幻境之内。
微微动一动手指,他最后的防线还是被江殊殷成功攻破:“他,他走了。”
江殊殷睁大眼睛,了然道:“你说的是阿黎嘉?”
沈清书头也没抬,只是点点头,江殊殷又猜:“这次的事,是他所做的?”
沈清书依旧点点头。
轻轻一顿:“也就是说,三日前死的那些人,都是百年前闹事斗法的那群散修?”
沈清书垂下眼睑:“是。”
江殊殷蓦然会意,可他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我一直呆在殿门外,怎么没见到他出来?”
沈清书终于看他:“你都说了,是殿门外。”
江殊殷惊愕:“这么说他是从窗户走的?”
沈清书又回头去看湖水:“大师兄气极了,是他赶他出去的。”
江殊殷温声开导:“那没事的,他一定还会回来。”
听此话语,沈清书立马松了一口气,看着这样的他,江殊殷心底突然多了一个疑问:“他把他们杀了,你是如何看的?”
这次,沈清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过了许久许久,才开口道:“他把他们杀了,我虽然很生气,可心中竟是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神色有些迷离:“或许……那么多年了,我对那群人,仍旧是有恨意的。”
对此,江殊殷表示能够理解:毕竟杀师之痛,并非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第123章 白梅老鬼(二)
阿黎嘉被毕擎苍暂时赶走。
沈清书与花惜言, 甚至毕擎苍自己都认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哪知,天下的事,果然是出人意料的。
阿黎嘉百年寻仇的秘密不胫而走, 一时间天下人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倘若随便走到大街小巷,便会发现, 就连平民百姓也都在对此事指手画脚。
他们说:“阿黎嘉灭绝人性,别人杀了他师父一命, 他却要整整三十余条鲜活的性命为她陪葬。呵,这种畜生, 活着也是玷污柳仙子和浅阳尊他们的名声, 依我看他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去死?”
有人沾沾自得的同时,不忘了与人一同唾骂:“你们知道吗?我祖上可是有人亲自用石头打过阿黎嘉,还差点把他和他那个孽障弟弟打死了!要不是当时柳仙子拦着, 这个畜生早就死了!”
听到此人这样说,众人连道:“唉,当时你家老祖就该用点力, 别心慈手软的等到柳仙子来, 否则现在没了他, 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说话的那人, 也道了几声可惜,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干人说的正起劲,旁边的一个小孩儿突然天真的扬起头道:“阿娘, 我听你们说起他,你们骂他是畜生,可我怎么觉得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他娘一愣,那孩子继续道:“我听说他杀的那些人,都是很久以前杀了他师父的人,他这样是给他师父报仇。你们都说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他为师父报仇,有何不对?”
孩子天真的话,很多时候往往都在透露着很多丑陋的事实。
听到他这样说,孩子周围的人纷纷掩面轻笑,孩子他娘倍感脸上无光,给了他一巴掌后,凶恶的大骂道:“你懂什么!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别插嘴!”
小孩被打了一掌后,清澈单纯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可这丝不解很快就被痛苦和委屈淹没,变得泪眼婆娑。
再看太极宫此时的处境也是极为不好的。
太极宫势力庞大,可正因势力庞大才叫不少人眼红嫉妒。
如今阿黎嘉用许多不同的方法叫那三十余人死去,这事虽与毕擎苍三人无干,可那些世家门派却抓住他们三人的软肋,料定他们必将此事悄悄压下,拼尽全力护好阿黎嘉。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太极宫掌门即两位为首的峰主,竟知法犯法,纵容师兄弟行凶。甚至在百家声讨之下,还与苗疆邪魔站在一起,不将他交出受罚。
——这样的消息一旦放出,别说太极宫的名声要毁,就是连沈清书三人,也要受到牵连!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好。
来到太极宫找毕擎苍要人时,毕擎苍三人的反应,正如他们想的一样,不肯说出阿黎嘉的下落。
“赤阳尊我等敬您为正道仙首,又是太极宫的掌门,是以还望您能配合,说出阿黎嘉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