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扎米尔也道:第三个人质、第四个人质要速战速决,否则士气会低迷下去。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曲蔓枝攥紧了手,手指在颤抖,手心一片冷汗。
众目睽睽之下,她微微控制住情绪后,柔顺地坐下了。低垂着眼眸,表情超脱了凡尘,看上去十分安详平静,不忘在自己额头双肩做了一个标准的姿势。
有一瞬,阿泰心脏微微一颤,幻视了自己的母亲。
这个姑娘很漂亮,跟他贫民窟里的母亲截然不同,那为什么会给他亲近感,因为她们都信仰同一个教派,念经时身上仿佛沐浴柔和的圣光——
穆扎米尔差点没被气笑了,他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问:“你也是教徒?”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入教的吗?”
这是开始怀疑了,询问一个信徒与神结缘的故事。
来了来了,居然真的问了——
在场的人质心口划过一句话。
恐怖分子不知道,昨夜在五楼,一个年轻人拿出了他的背包,里面塞满了各种小册子。他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本廉价经书,说这是活命的关键道具,让大家连夜学会诵经。他还说了一些可能会被刁难的问题,以及建议众人给自己编一个身份。
等风险真的发生,现编的故事破绽太大,许会经不起推敲。
沈明谦记忆好,旅游时经过宗教圣地,他听过一遍,重复一遍能完整背诵,他就能去教其他人。
大家都努力记下。
幸存者们也曾心有疑虑,这种走在街上发的册子,质感粗糙,还是一本本小经书,送人都不要,能让恐怖分子放下枪?
不可能吧?
现在才知道……没有不可能。
曲蔓枝想起了昨夜的事。
她说:“我爸妈患有不孕不育,他们非常渴望有一个孩子,信仰了真主安拉之后,就生了我……他们很爱我,说我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贝。”想起在酒店门口等着她平安归来的父母,她眸里闪现泪光。
真主还管教徒的不孕不育吗?
这谁也不知道。
但这个故事情感充沛,说得跟真的一样,阿泰面容流露出动容。
恐怖分子没察觉的地方,人质们面容则微微扭曲:完了这个故事编得那么好,让他们怎么发挥啊?
在生存面前,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后续他们努力绞尽脑汁,把自己教徒的身份补全了,一个个表情虔诚透着回忆的喜悦,眼角激动落泪。
“我曾经遭受丈夫的背叛,向真主赎罪,伟大的真主喊我释怀。”
“我遭遇车祸,大难不死,从此信仰伟大的主……”
这群人质里,每一个都是能拿出经书的教徒,恐怖分子也意识到了,他们杀谁都不是。
之前的场景完全颠倒过来了,之前人质哭泣、哀求,跪在地上求饶,恐怖分子面容冷酷,说怎么样也不肯饶恕他们。
如今,人质念经、爆哭、委屈,恐怖分子持枪脸色难看,因心有顾忌,根本不敢动手。
沈明谦还反过来道:“神是仁慈的,你认可吗?”
这能不认可吗?
在场四名恐怖分子中,有人点头。
愿意点头说明江雪律的策略很正确,沈明谦又道:“神是公正仁慈的,神说要扶危救困,神说虐待孤儿者遭灾祸,神连宰牲都说应当安抚后减轻它们的痛苦……”
得到这本小册子后,沈明谦连夜把全本每一个章节和教义都看过了,认真思索过了,此刻他娓娓道来,展现绝佳的记忆力。
“神爱人,并不嗜杀。可是——人会杀人。”
话掷地后,沈明谦图穷匕见:“——而你们在干什么呢?真主在看着我们呢。”
阿泰猛地睁开眼,身上倏地汗涔涔。
他下意识有举枪冲动——这段时间他用热武器生杀允夺习惯了,无法容忍接受旁人口气稍显凌厉的挑衅。
他想怒斥对方懂什么?
知不知道什么是跟世道抗衡?
我们有崇高的理想,我们想改变当下世道的规则,我们是为理想而鼓动,在行动过程中,注定要与主流价值观相悖——用微小的流血牺牲,化作一条康庄大道,给世界一记重拳。
死亡的人数够多,现状越凄惨,世界才会改变。
总比这个世道一直满脸流脓烂疮好!
这些人质懂什么!他们什么也不懂!
被洗脑的阿泰激动起来,他心中情绪起伏极大,几乎想举枪杀了沈明谦。
但他没有杀。
现场都是嗡嗡嗡的诵经声,他站在人群里,仿佛误入每周礼拜的圣地。
宗教在潜意识中,会净化灵魂。
杀信徒,就是在否定自己的真主,自己的大旗会倒下。
更违背了影响力六大原则中的“社会认同”原则。
穆扎米尔也没想到,自己顶多把treasure架在火上烤,treasure却釜底抽薪,直接把他房子给掀了。
试问在酒店里随便抓一个人质,对方恰好是外国教徒的概率有多大?
而全部都是教徒,这个概率又是多少?
平时不中奖,概率难道全堆在今日了,这根本不可能。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一定有谁做了什么。
他想让下属杀人质也做不到。
早在第一个男人掏出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时,阿泰就大为触动,他们不会去怀疑教徒的身份。
这翻到烂的小册子,几乎要随时散架的样子。
这就是江雪律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前穆扎米尔想要道德绑架treasure,还没爽到,这一次穆扎米尔就亲手体会到了什么是宗教绑架。
这可是首领你通过匿名电话亲口说的。
要反抗宗教欺凌。
如今信徒都落在你手里了,你是放还是不放?
穆扎米尔如今进退两难。
人质肯定不能放,放了的话,他威望会下降。
不放,却违背了他跟媒体所说的理念,更是自打脸。
他冷笑一声,手指一摁,挂掉了电话,卫星电话陷入了暂时的沉默,这场直播在荒谬的“无人伤亡”中结束了。
恐怖分子领袖暂时偃旗息鼓了,轮到江雪律行动了。
江雪律曾透过穆扎米尔的双眼,看到他和下属的对话——
那是一台电视机,阿泰的面容暴露在彩色电视上。
下属说:“为什么要留下他?”
那个时间点,渔船事件刚发生,阿泰想宽恕那名渔夫,大家都看得出来,阿泰改造并不彻底,骨子里还有几分心慈手软。
下属不知道,首领为什么还要留下阿泰,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首领笑道:“你不认为,阿泰进步速度很快吗?”
是很快,对方不是正规雇佣兵,洗脑时间短,更没有在虔诚军基地里封闭式训练过,一开始握枪瞄准的动作迟疑又生疏,后续他杀人如麻,进步速度比谁都快,行为原始又野蛮。
他很适合被培养成一条恶犬,一把无情的刀。
但时间实在太短了。
组织对他的洗脑不够彻底。
穆扎米尔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一个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雇佣兵,还保留着人性,充满隐患。
许多组织会在一些极度贫穷的地方招募野生雇佣兵,通过攻心、钞能力等手段进行笼络。
他们会把这些雇佣兵带到组织逐步洗脑,一步步植入忠诚自己的思想,将其改造成杀戮机器,最好脑子空空,除了赞同他、赞同他,心中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这些穆扎米尔都知道。
但他选择阿泰,自然有非他不可的点。
他说:“你不认为阿泰长得十分英俊吗?”
哈?
因为一个人长得俊朗就选择留下他?这听起来很可笑。
穆扎米尔指了指电视,下属望过去,不得不承认首领说得对。
平心而论,阿泰确实相貌堂堂,贫民窟出身,却拥有一张辨识度极高的脸。辨识度是一种很玄乎的概念,有些人看一百次也记不住长什么样子,阿泰仅需要让人看一次就能记住,黝黑的皮肤遮不住扑面而来的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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