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渡口重开,都是带着一群遗民,远离故乡,去逃亡,去流浪。
谢荷翁后悔了,他暗骂自己,看看你这找的是什么话题!
见廉白真君神情伤感,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害你想起不开心的事。”
相较于他的紧张,廉白真君倒很淡然,“谢荷翁,我是看着碧海国最后一寸国土消失的,我已尽我所能,守至最后一刻。俯仰无愧,便不怕旁人提起,我回想故国,也没有遗憾悔恨,所以,你无需为此道歉。”
“可你还是会不开心………都怪我,找错话题了。”
“无妨的。”
他小心翼翼照顾自己情绪的模样,叫廉白真君心中柔暖,“我说这些,是想借此让你明白,面对注定流逝之事物,当竭尽全力,莫要让余生回忆时,尽是悔恨。”
近来为情丝缠绕,差点把自己裹成蚕茧的谢荷翁:“……”
现在注定流逝之事,只有一件!
我怀疑你在鼓励我表白!但我没有证据,更没有勇气……
“嗯嗯,一定一定。”他心里乱糟糟,敷衍的回应着,又闲扯几句,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留下莫名其妙的廉白真君,望着他的背影,轻笑摇头,“这小幼崽,毛毛躁躁……”
谢荷翁憋红了脸,一口气跑到韵海园林深处,背靠着一棵苦槠树,发起了呆。
鲸有多大呢?
常言说,见山知广博,我如果站在一头鲸面前,是不是也能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渺小?
同是人类,要追求一个比自己优秀得多的人,尚且不容易。更何况,我是人,他是一头鲸?
他还是一个退休的帝王,学识渊博,心有丘壑。
而另一个世界,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妈妈……”,谢荷翁嘴唇轻碰,念着这个让他思念已久的称呼。
这场无端而起的乱思,恐怕就像廉白真君说的,是一份注定流逝之事物……
“谢荷翁,发什么呆,快走,黑麒麟出城了!”
阿善奴肩上扛着一个绿球球,站在草木扶疏处高声叫他。
“哦哦,来了!”谢荷翁收拾起心情,拍拍灰跟了上去。
他走着走着,从林子里飞出两个小精怪,一左一右停在他肩膀上。
“谢荷翁,你要去看热闹,都不叫我们!”凤仙花精踮起脚尖,伸长手,揪着他的耳朵控诉。
谢荷翁耳朵被拽,不自觉一偏头,凤仙花精脚下踩空,尖叫着两只小手一起抓住他的耳朵。
“对不起啊,我刚在想事情,忘记叫你们了。”谢荷翁一边道着歉,一边伸出手去接它。
“不要你接,手让一下,我要继续玩哈哈哈!”
飘飘荡荡,超好玩!凤仙花精大笑着,把这个新奇的体验告诉了柏树精,邀它一起!
于是,踏出韵海阁的谢荷翁,两个耳垂下都吊了一个荡秋千的小精怪,远远看着,还以为他戴了一对大耳坠。
会动那种。
两个精怪都很轻,耳朵被拽着也不疼,谢荷翁就由着它们去了。
高大的黑麒麟开道,他身边飘着戎装美人菩溪,随后是两列卫兵,再后面,是尾随的妖怪们。
谢荷翁跟紧阿善奴,挤在人流里。
随着绞盘转动的嗞丫声,城门渐渐打开,黑麒麟低着头,从最高大的门洞里爬了出去,尾随的妖怪都懂规矩,选择了从两侧的小门走。
长长的队伍在门洞下分流,又在城门外所剩无多的平台处汇合。
空旷,如摩天壁,如临深渊,这是谢荷翁站上平台时的感受。
城外的平原消失了,树林,土壤,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一眼望去,大家的头顶是晴空,脚下也是碧蓝一片。
天地空茫无所依,叫人腿软心慌。
菩溪此时飘到了黑麒麟前面,她从腰间取出一个陶瓮,抓出一些黑色的东西,往虚空中抛洒。
细小的黑色颗粒离开她的手,迅速膨胀变大,相互粘黏,铺成了一条路。
黑麒麟抬足,踩了上去。
阿善奴他们随着大流也才踩了上去,她弯腰抠起一块,又用手碾碎,“是息壤。”
“息壤?什么是息壤?”谢荷翁连忙也伸手抓了一把,手感、重量、气味,跟普通泥巴差不多啊!
“那个家伙,是旋龟,有息壤也正常。”阿善奴指着前面铺路的女郎,“息壤,是一种灵物,能一化百,百化千,一粒土壤能填平一个湖,断开一条河。所有,但凡生在水里的妖,都不咋喜欢旋龟。”
她见谢荷翁摸出手帕想要收集,“没用的,息壤落地,就变成普通的泥巴了,你别把帕子弄脏了。”
“哦……”收集癖发作的谢荷翁默默把手帕收了。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前面有妖惊呼。
接着,越来越多的妖停下脚步,往侧后方看。
谢荷翁也跟着看过去,只见衢城下方的土壤也没了,一座城池孤悬空中,而它巨大的阴影下,无数蓝色石条拼成一个个环形圈,那些巨大的、大小不一的环形圈也悬浮着,围绕着同一个垂直的无形轴心,缓慢转动。
远看,像一个会动的纺锤。
“那是……大阵?”有妖疑惑道。
“护城大阵的核心吗?”妖怪们纷纷猜测着。
站在窄小的道路上,罡风拂面,如登摩崖的谢荷翁被眼前瑰丽玄奇的景象震得心跳如雷,他因为害怕而选择抓紧阿善奴,因为好奇和震撼,选择把眼睛瞪到最大,极目远眺,观察那个如同被剥去外壳的机械钟表一样,精准运作的大阵。
他看的入了迷,阿善奴拍不醒他,只能扛起他往前走。
她往前走,肩上小崽子的头和脖子逐渐往后弯,像一只曲颈的鹅。
“醒醒!”
等到了破碎的万界渡口前,黑麒麟要办事了,她不得不伸手捂住谢荷翁的眼睛,“那个阵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是来看渡口重开的!”
谢荷翁神思回归,忙从阿善奴肩膀上跳下来,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脑门,“那个阵很好看的,你不觉得它有种很独特的机械美感吗?”
阿善奴歪头,眼球上翻,好像在说:你在讲什么狗都摇头的东西?
面对谢荷翁滔滔不绝的分享,阿善奴直接手动消音,用法术封了他的嘴,又控着他的脑袋咔咔往正前方转,“我听不懂,看那边。”
万界渡口,原是一座悬在城外的高台,白玉之上雕刻神鸟的牌坊,白底烫金的匾额,云雾缭绕,显得特别圣洁气派。
现在嘛,玉台破碎,牌坊倒塌,连中心阵中的金刚石条,都被打的到处支愣着。
谢荷翁和一群妖怪站在离玉台四五丈的低处,仰头偷看独自站在废墟中的黑麒麟,忍不住暗想,当时这麒麟和卓山大王是打的是有多狠?连金刚石都给砍乱了。
万众瞩目之下,黑麒麟走向玉台中央,将一只前蹄踩在了凌乱的金刚石阵上,黑蹄缓缓冒出金光。
在远方,衢城之下,运转的大阵突然卡顿,紧接着,一束纯白的光束从大阵射出,斜斜指向白玉台。
“哦哟!”白光刺眼,台下的妖怪们纷纷侧头闭眼,有些生性畏光的妖,甚至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阿善奴也刺激的闭上了眼睛,等白光稍弱,她立马强迫自己睁开眼皮,朝黑麒麟看。
黑麒麟抬着蹄子没动,她闭眼前还残破不堪的渡口,真的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恢复了………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就闪个白光,那这趟来,看了个啥?
“走了走了,扫兴!”深觉寂寥的阿善奴,转头招呼小伙伴,打算回了。
不想她一扭头,发现旁边的谢荷翁眼睛一直是睁开的,她马上想起了什么,揪着他问,“你眼睛里住了鲽鱼,你是不是看清楚了?”
谢荷翁回神,“他就是往金刚石阵里吐了颗珠子,浓金色,估计有我头那么大一颗,然后这些被打碎的东西就都复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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