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枝叶往门口一指,凌霄说的很郑重,“那门槛是块显灵石,任何客人从上头过,都会显示出身形,包括魂灵。有客人来,你在柜内会听到玉磬的敲击声。”
它示意谢荷翁看镶嵌在柜面上的一排小小的黑玉石片,那就是玉磬。
“你万万记住,你是主他是客,底气要足,倘若谁敢闹事,在这块牌子上记下名字,秋宫立时便能知晓。”
凌霄讲解着柜上的东西,又担心他年幼冲动,与客人发生争执。
但这样的担忧是多余的,谢荷翁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了,不敢冲动惹事,“秋宫看见名单以后,他会怎么办?”
“贵客他会亲自出来处理,小杂鱼的话,秋宫有一伙旧仆,专门为他奔走。”
关于秋宫的仆从,凌霄没有多说,“你一定要记清楚,严防那些幻化赖账的家伙。”
“幻化赖账?”这是什么地域特色?
“打个比方,来了个穷酸的豆娘,点了一桌席面,吃完化成原形,你一眨眼它就飞走了。”
“再比如,来了个穷酸的狗妖,幻化成天狼妖的模样,点了一桌席面,吃完找你签个单跑了,你去找天狼妖要钱,人家肯定不会认。”
吃个饭,还能用伪装术逃单?谢荷翁长见识的同时,也感到了压力,“可是,他们的幻化我分辨不清啊。”
“这块鉴真,是廉白真君亲自锻造,能破除一切虚妄,你眼要利,手要快,将其上提示的种族、年龄与座次记下,便不容易出错。”
柜台内的鉴真,竖着贴在柜壁的内测,谢荷翁好奇心起,把装死的毛笔往前一放,铜镜上现出一支绿光包裹的毛笔,左侧题有“湘妃竹笔,岁三百一十六年”几个字样。
随后,凌霄又一一介绍了柜台内的其他东西,收银用的永远也装不满的金钵,显示时辰的日晷,提示厨房库存的微缩石碑,以及记录客房情况的玉牌组合,各类新奇物件,不一而足。
他交代完,便说,“客房有事,我先去处理。”
一下接收太多知识,谢荷翁担心记混了做错事,哪里敢让它走?
“凌霄哥你别走,麻烦多带我几天,如果我刚过来就出错,秋宫怕是要赶我回后厨了。”
这肯定是凌霄不想见到的情况,它方才那么一说,也只是想试他一试,好叫这幼崽记它恩情。好在小幼崽知情识趣,也免了看他出错后自己再来补救。
他们两拉拉杂杂说了不少,外面天已经大亮,韵海阁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客人一身宽厚的黑袍,自胸前至袍角印着两道灰蓝色的长条图腾,袍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漆黑得仿佛能吸走光。
而这华美诡异的黑袍,在主人那一头青丝的对比下,却也失了颜色。
绸缎一样的黑发,垂坠,丝滑,胸前两股垂到膝,身后的整个披散长到脚踝,沉甸甸地压在袍子上。
谢荷翁去看客人的脸,只看到一片扭曲的白雾,多看了几眼后感觉头昏脑涨,眼前发花。
“千丝大人。”凌霄是这样称呼的。
客人想是常客,他径直往画中境走,只留下一道身影,一句话,“临湖的地字第一间,我夫人待会要来,你多备些吃食。”
凌霄连声应好,态度十分恭敬。
等到客人走远,谢荷翁的头痛才好了些。
“你真是莽撞,竟敢窥探这种大妖的真容。若是在大街上,你可就没命了!”
凌霄话语悠悠,带着凉意。
谢荷翁已然吃到了教训,他按着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多谢凌霄哥提醒,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他是谁,怎么这么厉害?”
“他是长居衢城的一只蜘蛛,名叫宛千丝,实力强横,独来独往,与城中各方势力都不沾边,这次入住韵海阁,想是来避难的。”
“他这么强大,也需要来避难?”
“宛千丝自保无忧,但他的妻子怀孕,快要生了。”
说话的是秋宫,他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稚嫩的小脸上带着笑,“宛千丝必会长住,而城内那些独居的大妖看他都躲进了韵海阁,为求安稳必定也会前来,凌霄打起精神来,莫要忙中出错!”
“是。”凌霄应道。
秋宫穿一件油光水滑的黑皮草坎肩,悬空站在柜外,一双白嫩小手搭在柜台上,“谢荷翁,你好好跟凌霄学,往后生意好客人多,可不许出错。”
稚嫩的脸庞,配着老辣的眼神,秋宫的外形总让人觉得别扭,谢荷翁不说话,只连连点头。
秋宫又叮嘱凌霄几句,背着小手走了。而这时,第二个客人也来了。
一身春水绿的厚重袍子,一头披散的稠密黑发,远山眉,细长眼,眼眸含水雾,柔美得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青丝夫人,您夫君定的地字一号房,他已入内准备,您请慢走。”
凌霄一面说着熨帖的话,一面偷偷戳谢荷翁后背。
等客人走远,它伸出叶子挡住谢荷翁的眼睛,“别看了,那是魅惑幻术。”
冰凉的叶片贴在眼皮上,总算让谢荷翁回了神,他两只肩膀垂了下去,很是懊恼,“凌霄哥,我又犯错了。”
“你还小,哪是那些老妖物的对手?以后,你就盯着鉴真看吧,别看客人的本体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谢荷翁甚至想跑出柜台,追随那个长发美女而去,幸好凌霄不停的戳他背后。
如果被蛊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
“谢谢凌霄哥,我知道了。凌霄的提醒出于善意,谢荷翁自然从善如流。
看他沮丧懊恼,凌霄安慰了两句,又说:“你也别记仇,大妖们通常习惯于武装自身,并不针对谁。”
“我只是太弱,不小心被波及是吗?”谢荷翁苦笑。
“额,是这样没错。”
第8章 韵海荷心
到柜台做收银员的第一天早上,谢荷翁学会了低头,只看鉴真记录客人信息,尽量不去直视他们的本体。
但有个难题,迫切需要他解决。
柜台的毛笔,拿乔不干活。
毛笔尖在柔韧的纸张上描摹数下,都没能留下一丝墨迹。“凌霄哥,这毛笔是什么来历?”
“秋宫去旧物市集淘回来的,它的前主人是一只弱小的妖,另辟蹊径以书入道,成书圣大名,可惜终究贫困短寿。这种用料普通的笔要成精可不容易,大约是沾染了书圣文气。”
凌霄花想了想,补了一句,“它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可要我帮你一把?”
“不用。”谢荷翁捏着笔杆想了想,弯腰,把笔扔地上,接着说道:“我从厨房来,今天踩了鱼血,路过花园踩了泥巴,还不小心踩到一口浓痰。”
他脚掌抬起,悬在毛笔上方,要落不落的。
毛笔扫了一眼他鞋底,就只有点灰尘,没有污渍,“幼稚小儿,还想骗我?老夫宁折不屈!”
这招居然不奏效?谢荷翁可不信这毛笔会是什么硬骨头,它鄙夷凌霄,还不是每天为凌霄代写账目?
他歪头看看自己脚底,园林内干净,他一路行来脚底板不够脏,他粗着嗓子“嗬嗬”两声,“你有骨气,你清高是吧?你可想过,我没踩到浓痰,但我自己能吐痰。”
“你!腌臜!”毛笔气得原地起立,被谢荷翁一脚踩倒。
毛笔挣扎不脱,只得尖声怒骂,“竖子无礼!你欺我力弱,唾痰侮辱,安知自己日后不会落得我这般下场!”
谢荷翁愣住,继而暗叹一口气,慢慢蹲下,用手指撩拨那黑黝黝的笔尖,“你骂我腌臜,但你自己不也狭隘?谁生来文采非凡?你一个文字工作者,遇见文盲更该教育培养,将文化传播开来,怎么能心高气傲,搞封闭歧视呢?”
毛笔顿了顿,反驳道:“你胡诌,说这一堆,只是想占我便宜!”
“我可没有胡说,你虽然是一支笔,但最初的时候也是一字不识吧,必然有一个教导你书写和文学的妖,他歧视过你吗?他没有,他教得你满腹经纶,甚至生出了自我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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