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47)

　　躺在床上时，楚门才发现一点睡意都没有。

　　好像偏要和他作对一样，再次躺回这张熟悉的床上，只给了他熟悉的失眠感觉。

　　心跳很快，也没有规律，有几次超过了合理阈值，手环在发光，但又很快熄灭。

　　楚门闭着眼，控制不住地想很多，最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

　　早餐楚门是被一阵有规律的撞击声吵醒的。

　　他翻了个身，伸手把床边还准备撞墙的“瓦力”按住，烦躁道：“大早上的，这是干什么？”

　　“瓦力”摆了摆头，躲开他的手，道：“楚门，起床时间到了！”

　　楚门几乎只有肉体是起来的，精神恨不得倒头再睡，他将“瓦力”一把推开，用被子蒙住自己，道：“别闹。”

　　“瓦力”捂着头，滚轮转了起来，再一次撞到床边，“楚门，起床！”

　　楚门捂着被子，任由它吵。

　　五分钟后，楚门忍着怒意坐起来，看向被机械手臂扔上床的“瓦力”，道：“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吗？”

　　“瓦力”正伸手拽他的被子，抬起头道：“可是现在是起床时间。”

　　楚门有一瞬间在想，自己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瓦力”不依不饶，“快起床。”

　　“走开。”楚门从它手里抢过被子，倒头继续睡。

　　“瓦力”怔了下，直接跳到他身上，和他抢起了被子。

　　楚门被它吵得头疼，干脆闭着眼一直装死。

　　“要听博士的话，起床！”

　　“瓦力”还在坚持不懈地拽被子，听到“博士”，楚门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猛地坐了起来。

　　他一松手，“瓦力”由于惯性，直接往后滚了几圈，最后摔到了地上。

　　楚门凑过去，趴在床边看它，问：“小瓦力，我之前给你的那朵花还在吗？”

　　“瓦力”从地上爬起来，疑惑地歪了下头。

　　博士推开门的时候，一道人影猛地扑了过来。

　　博士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将人扶正，才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楚门还穿着拖鞋，顺势往博士身后躲，指着“瓦力”道：“你管管。”

　　“瓦力”一看博士来了，冲上来抱着博士的小腿，一手指着楚门，眼睛变成了哭泣的表情，“博士，楚门抢我花！”

　　“我这叫要回来，怎么能说抢。”楚门将骗来的针织小花塞进兜里，冲“瓦力”做了个鬼脸。

　　“瓦力”哭了起来，一众机械手臂张牙舞爪，要替“瓦力”出头。

　　“什么花？”博士看着一屋子狼藉，偏过头问楚门。

　　楚门心虚地又把花掏出来，是博士之前送给他的粉色针织小花，楚门也是刚意识到，这朵花或许就是很早以前，他给博士的那一朵。

　　也难怪当时看到他把花给了“瓦力”，博士气得把椅子上的花全扯掉了。

　　博士垂着眼没说话，好一会儿后，他看着楚门，无奈道：“还给它吧。”

　　楚门面露不情愿，博士从他手里把花拿过去，蹲下来给了“瓦力”。

　　“瓦力”抱紧花，愤愤地瞪了楚门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估计是藏花去了。

　　“这是我给你的那朵吧？”楚门耷拉着脑袋问。

　　博士没有否认，走过去把被楚门和“瓦力”碰倒的椅子扶起来，道：“给你做新的。”

　　楚门想起自己在比斯开湾时，也问过关于花的事情，那时博士什么也没说，但现在楚门很想问清楚，“以前那些花，都是你织的吗？”

　　博士隔着一小段的距离，直起身看他，说：“很好学的，没什么技术含量。”

　　他也许是在告诉楚门，这件事情一点也不辛苦。

　　楚门又觉得心脏在很快地跳，他走近了些，告诉博士：“那些花我很喜欢，谢谢。”

　　博士打开了通风系统，看向那扇被楚门嫌弃的窗，道：“昨天圣约翰的神像塌了。”

　　看到楚门惊愕的表情，他又补充道：“许下海去找莉莉安时发现的。”

　　圣约翰的神像在海里沉浮了几十年，偏偏昨天塌了，这让楚门觉得，也许世上真有些不可抗力的存在。

　　“那莉莉安呢？”楚门问，“许找到她了吗？”

　　博士摇了摇头，“没有，而且圣约翰损坏的半身，也没有找到踪迹。”

　　“也许莉莉安在海底见到它了。”楚门走到博士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窗户上的海，感慨道，“有点可惜，我还没见过圣约翰的样子。”

　　话音刚落，面前窗上的图案就消失了，紧接着被一张新的图片所替代。

　　辽阔海面上，一尊白色的石像手捧十字架，在海面露出了小半身，石像的头发卷曲，眼眶深邃，下巴削尖，右手竖起食指和拇指，直指天空。

　　楚门下意识扭过脸，看见博士眼里亮着蓝光，将这张图片投射在窗户上。

　　感觉到他的视线，博士也转过头，不甚明显地笑了下，解释道：“在比斯开湾时拍的，放在这里可以吗？”

　　楚门呆呆地点头，然后记起来，比斯开湾的某个夜里，博士也像这样，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望着银白的海面，试图望见圣约翰的影子。

　　两人沉默着站了会儿，楚门看着窗上的海面动了起来，一会盖住了圣约翰的肩，一会又下降到肋骨。

　　博士把一个漂流瓶放在窗台上，往楚门面前推了推，“这个给你。”

　　楚门捡起来看了看，玻璃瓶瓶口用木塞堵着，里面装着像沙土一样的东西，褐色的。

　　举起来在光下看，能看到白色的星点。

　　“这是什么？”楚门问。

　　“比斯开湾的土。”博士回答得很简单，似乎也没有要解释送这件礼物的意思。

　　瓶子也就100ml的容量，即使装满土，放在手里也很轻，楚门紧握着瓶子，直到瓶身发热。

　　楚门记性并不好，但他还是想起来了，这是离开前，博士答应过他的。

　　楚门有些难过，却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看着博士，问：“博士，你是不是什么事都会记得啊。”

　　“记得不好吗？”博士转头看他，然后停顿了下，伸手抚上楚门的脸，拇指很轻地在楚门的眼下蹭了蹭，犹豫道，“楚门，你现在……”

　　楚门从博士平静又透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然后意识到，或许自己此刻的眼神，很像博士认为的，电影里的样子。

　　但这次博士什么也没说，他的手离开楚门的脸，在垂下时又按在楚门的肩上，微微用力捏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

　　博士和楚门接了一个很短也很轻柔的吻。

　　直到直起身后，博士的眼睛还是蓝色的，他松开放在楚门肩上的手，说：“昨天你问的问题，我听到了。”

　　楚门反而宕机了两秒，博士没再继续说下去，像在给他反应时间。

　　很久后，楚门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我查了资料，在基督教里，不同的亲吻有不同的含义。”博士食指落在楚门的额头上，指尖轻轻下滑，停留在眉心，“亲吻这里，是疼惜。”

　　手指继续向下，描摹过楚门的眼睛，“这里，是希望你来亲吻我。”

　　从眼角向下，手指画了个弧度，最后落在鼻尖，“这里，是希望再见你，而这里……”

　　博士的手指停在了唇间，“是爱你。”

　　“我想，你是在问我懂不懂得爱。”博士放下手，平直地看着楚门，“我不是什么事情都记得的，只有重要的事，才会一直储存。”

　　楚门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呆，但他几乎不会眨眼了，好像一眨眼就会漏掉什么话。

　　“许说机器不懂感情，可他是人，他也不懂。”博士扯了扯嘴角，道，“楚门，也许我不需要懂爱，也可以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