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10)

　　它的话说完时，这些球体便彻底变化成了对应脑区的形状，互相之间又通过千万条轴突交缠在一起，最后成为一个整体。

　　黄色的光不断闪烁，神经元星罗棋布，又依靠轴突连接，像混沌中包裹的繁星。

　　“很像银河。”楚门感慨道。

　　“人一出生，大脑里就有2000亿个神经细胞，这几乎是银河系所有恒星的总数，当然，这也仅仅是大脑的细胞数量。”博士扭过头看着他，真诚道，“换句话说，你自己就是宇宙。”

　　楚门微怔，舒展的眉心跳动了下，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又伸手指了指屏幕上交错的线，每一根轴突上都有许多发光物在移动。

　　“这些发光的就是神经细胞吗？”

　　博士不知为何，盯着他看了几秒，眉心也微微皱了起来，半晌后，它还是转向了屏幕，回答道：“准确来说，这是钙离子。

　　“神经元运作依靠电化学反应，在放电时会产生大量的钙离子，这些闪烁就是钙离子在神经元中传输。

　　“人脑在思考时，神经元会异常活跃，现在这是在模拟人眼观察图片，你可以看看。”

　　话音刚落，楚门几乎不用仔细观测，就看到某一块区域突然开始剧烈地闪烁，像是超新星爆炸时照亮了半个星空。

　　“这是枕叶的视觉识别区。”博士解释道。

　　这些闪烁像是燎原大火，一瞬间引发了整个大脑的运作。

　　楚门第一次看到这样宏观又微小的场景，在他所知里，人脑看懂一张图片只需要十几毫秒，而这在大脑里简直就是一场盛大的图像识别。

　　难怪博士说，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宇宙。

　　模拟测试的分析结果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博士不知为何，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楚门。

　　趁着楚门的注意力放在屏幕上，它终于伸出了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楚门头发的一刻又停了下来，表情怪异地收了回来。

　　楚门偏过头看它，问：“怎么了？”

　　它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示意楚门：“头发，有点乱。”

　　应该是刚才带头盔时那些吸盘压扁的，楚门摸了把头，岂止乱，翘起一块塌下一块的，也难怪博士看不下去。

　　他随意地揉了揉，奇怪地看向博士，有些不明白他那一脸纠结是为什么。

　　博士垂下眼，声音有些轻：“你不喜欢我碰你。”

　　楚门忽然想起，应该是在浴室和植物室的那两次，他表现出的抗议让博士有了这个想法。

　　他并没有反驳，只是重新看向屏幕，上面已经出现了满屏的专业名词，发着光的大脑神经元变成了缩略图，移动在屏幕的左下角。

　　其中一块大脑区域被标了红，楚门指了指，问：“这是怎么了？”

　　博士粗略地扫了一眼，“你的小脑和脑干区域的神经元活动要微弱很多。”

　　楚门很努力地想要从一堆专业名词中辨认出这个结论，尝试无果后，他只能再次问：“这能证明什么？”

　　“小脑和脑干是最原始的脑结构，早在侏罗纪之前的爬行动物时代就进化完成了，它们调控着基本的生理过程，例如呼吸、心跳、体温。”博士说，“只能说明，你的身体素质要比正常人差。”

　　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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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文献：

　　5月29日发表于自然杂志子刊《 NatureMethods 》的论文《超高时空分辨微型化双光子在体显微成像系统》

　　《机器新脑》

 

第9章 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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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看了眼他的表情，安慰道：“你不用担心，结果未必准确。这些光子晶体光纤只能进行3微米的激光传输，生物组织穿透力还远远不够，只能捕捉到40％的神经元活动。”

　　它像是怕楚门因为这个结果而难过，又强调了一遍：“这个结果大部分是依靠模拟观察测试，并不准确的。”

　　楚门没有应声，事实上，他并不在意结果，甚至他觉得仅仅身体素质差这个结论，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毕竟日夜被关在这里，还要接受各种人体实验，他的状态能好才怪。

　　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想在此时惹恼了博士，便又把这话咽了回去，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问：“没有更好的机器了吗？”

　　“这是最先进的高速高分辨型双光子荧光显微镜了，22世纪被研究出来的。”

　　“22世纪？”楚门难掩诧异，“到现在将近一个世纪了，这期间就没有人能研制出更先进的机器吗？”

　　“一百年才多久啊……”博士不知按了哪个键，打印机开始运作，纸被一张张地吞入又吐出，红色的运行光打在它的侧脸，将人拽进阴郁的气氛里。

　　“如果人类社会还存在，那也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这个目标。”博士边说着，边将打印出的资料全都整理好，放在了文件盒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人类一生里有一半在继承，另一半在发展，历史越来越厚重，承袭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或许有天，人类科技会停滞呢。”

　　楚门心里泛起了难言的震撼，他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嗓子干得厉害，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

　　博士放好了文件盒，侧身倚在操作台上，看着他道：“目前就只有这些器械可以用，你就忍耐一下吧。”

　　楚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磕磕绊绊了半晌，他才问：“那你们呢？连你们都不能做到改进吗？”

　　这话不知说到了什么逆鳞上，博士脸色凝重了起来，嘴边笑意仍在，却让楚门察觉到几分苦涩，“楚门，我很遗憾，我们是科技的巅峰，但也是终点。”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楚门一时间没有明白，却在这一刻没来由地想到，博士似乎很喜欢与他对视，许多话在眼神相触时，意味就变得沉重起来。

　　等到他再想问些什么时，博士已然收了笑，神色凄默道：“你该回去了，现在是早饭时间。”

　　“瓦力”也不知何时已经滑了过来，歪着头等他。

　　楚门只好作罢，转身欲走时却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回头道：“海水的味道很好闻，谢谢。”

　　博士仍然没什么表情，平静道：“你喜欢就好。”

　　楚门注意到它睫毛煽动的频率快了许多，便趁热打铁问：“我等会可以去植物室里吗？”

　　博士似乎并不觉得这两句话之间存在着什么宛转心思，它点了点头，看向“瓦力”：“它会带你过去。”

　　“瓦力”看起来比楚门还要开心，回房间的路上，滚轮转得快要飞起。

　　楚门怕它又撞到门，先一步按住它的脑袋，道：“跑那么快干什么。”

　　“瓦力”抬头盯着他，眼睛变成了月牙的弧度，是个笑脸，它用这种方式表示开心，“我可以去看植物了。”

　　楚门愣了下，“你以前不能吗？”

　　“瓦力”摇头，“除了博士，都不可以。”

　　想了想，它又补充道：“博士很喜欢你。”

　　楚门对它的结论嗤之以鼻：“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瓦力”摇了摇头，眼睛又恢复了原状，它仍然坚持道：“但它对你好。”

　　楚门不再回应它，已经到了房间门口，他伸手打开了房门，又特意把门推开些，让“瓦力”能够进去。

　　按照系统的要求，他必须先去洗了手，才能在桌边坐下，等着用饭。

　　楚门吃饭一向很快，而且他不喜欢说话，吃饭时候思绪就会漫天地飞，时间久了，也练就了思考和咀嚼两不耽误的能力。

　　这会没有“瓦力”的打扰，他才开始回忆起了自己一直在意的某些事。

　　回想起博士今天说过的一番话，他就觉得背后发麻。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博士似乎和“上”“下”“左”“右”，和瓦力，和房间里的系统都不一样。许多时候他在和博士的对话中，甚至会产生怀疑，它到底是不是智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