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照片吗?”陆修又问,这次他竟忘了换成藏语,但楚臣仍然听懂了,亲自起身,扶着祖母,到阁楼上去。
江鸿说:“只是长得有点像,你不是说,那孩子很小就去世了,应该没有结婚,留下子女吧?”
陆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楚臣高外祖父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楚臣又扶着祖母下来,祖母拿着一个很小的相框,递给他们,又说了几句话。
这次是楚臣翻译道:“他的弟弟,弟弟。”
照片上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儿,不过十三四岁,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陆修刚看了一眼,手便不住发抖,看着江鸿。
那分明就是江鸿!
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中,陆修把相框抓得紧紧的,却没有再看照片,转而茫然地看着江鸿。
那一刻,注视着江鸿时,陆修的眼眶竟是在发红。
“这……”江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像不像?”楚臣笑着煞有介事地点评道,“像!喝酒!陆修!喝酒!”
陆修怔怔看着江鸿,江鸿也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陆修。
照片上那少年,分明就是江鸿的模样,眉眼、鼻梁、笑意,如出一辙。
楚臣又朝陆修说了几句,陆修只充耳不闻,犹如一尊雕塑,江鸿看看陆修,又看手里照片。
“去世了。”楚臣又比画了个“小孩儿”的动作,哪怕照片上的少年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解释道,“十几岁,去世,生病。”
“我可以……”江鸿说,“拍个照吗?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看到了自己……”
楚臣示意你随意,做了个动作,拿着相框,要塞给江鸿,江鸿忙摆手。楚臣的祖母又过来,满带慈祥笑意,让他一定要收下这张照片。
江鸿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得把照片收在了怀里。
“我信了。”陆修突然说。
江鸿:“什……什么?”
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江鸿直到现在还未回过神,陆修却道:“我信命运了,从现在起,我相信命运的安排。”
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大雪,又回头注视江鸿。
“学长……”江鸿不安道,“也、也不一定吧?我头好痛,我,嗯……不是那种失忆的头痛,是高反……不,我现在什么也想不了,我……我得休息会儿。”
江鸿感觉自己要挂了,今天一早起来头就隐隐作痛,去了趟羊湖,又遇上暴风雪,再被暖气一烘,现在更难受了,全身都在发热,仿佛有人在用锤子凿他的前额般。
“你睡吧,”陆修回到他的身边,说,“枕我腿上,歇会儿。来!楚臣!继续喝!我看你要喝到什么时候!”
江鸿:“……”
江鸿侧身躺了下来,陆修曲起一腿侧在长椅上,让江鸿枕着,朝他们解释江鸿高反。片刻后,楚臣的母亲拿来毯子,盖在江鸿身上。
陆修开始与楚臣喝酒,在那清冽的青稞酒气息里,江鸿半睡半醒,头实在疼得要命,但渐渐地好过了点。
不知过了多久,江鸿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几点……了?”江鸿说,“哦,楚臣已经倒了吗?我也……倒了。”
陆修抱着江鸿,进了里屋,让他躺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江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陆修却给他喂了片布洛芬,喝了点水后,也许是心理作用,江鸿感觉稍微好点了。
他睁开眼,看着陆修的目光,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
江鸿勉力笑笑,说:“我也挺希望……是我。说实话,刚才我挺高兴的,真的。”
陆修眼眶又红了,这次他别过脸,不想让江鸿细看,回手摸了摸他的头。
在这静谧里,外头有人敲门,是楚臣的母亲,陆修便起身去开门。
楚臣母亲拿着两套藏袍,笑着说了什么,陆修沉吟片刻,便合十道谢,接了过来。
“你高原反应,今天不能洗澡,”陆修缓过来了,朝江鸿说,“换身干净衣服再睡。”
“啊,藏袍!”江鸿说,“我一直想穿穿看……我好多了,现在几……才十点嘛,这么早……”
陆修:“……”
江鸿吃了布洛芬,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开始上蹿下跳。
“让我看看?”江鸿蹦了起来,“这个怎么穿?是左衽还是右衽?不对,我是汉人,穿这个是不是有点——算了入乡随俗嘛,穿一下也没什么……”
陆修:“………………”
江鸿:“雪停了吗?我看外头挺亮堂的,要不要穿好待会儿出去拍张照?”
陆修:“…………………………”
陆修教江鸿穿藏袍,江鸿边穿边看镜子里,陆修拿起床上那相框,低头看了一会儿,再看江鸿,那眼神满是温柔。
“哇,太帅了!简直天下第一帅。”江鸿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又撺掇道,“你也换上看看,给你拍一张,快。”
白色的里衬衣与长裤,暗红色的外袍绣明黄袍沿,黑色的猎靴,楚臣家的服装做工很精细,还有一条束在外袍里的白色领巾。
这时候的陆修,无论江鸿提出再过分的要求,哪怕要他陪自己一起去毁灭世界,陆修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陆修换好藏袍后,江鸿马上就心想:糟了,天下第一帅又要让位了……
陆修腰身修健,肩背有力,皮肤是温润的奶白色,头发还略带一点卷,眼神清澈,眼眶还带着一点点红,更难得的是,他端坐时,很有巍然强大的气场,属于龙的独特气场。
“还想看什么?”陆修说。
“不不,”江鸿说,“这样就可以了……我的头又开始……有一点点痛了,我觉得最好还是先躺下。”
陆修:“……”
陆修坐在床上,江鸿爬过去,枕着他的腿,换了干净衣服舒服多了也暖和多了,房里的煤油暖炉散发着黄光。
江鸿拿起那个相框,抬眼一瞥陆修,发现陆修也在看着他。
“你是不是故意带我来这个村子?”江鸿说。
“不是。”陆修竟有点拘束,答道,“我只是记得有这地方,你去世以后,我就没有再回来过。”
江鸿:“我还没死呢!”
陆修:“你的上辈子,或者说,上上辈子。”
江鸿:“不一定是我……”
陆修:“是你,我始终觉得是你,江鸿。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说着,他又把手放在江鸿的头上,这一次,他没有再看照片,固执地说道:“我想过,哪怕不是你,也不那么重要,所以我才来重庆找你……算了,现在都无所谓了。”
江鸿:“话说回来,你记不得长相就算了,也没有问别人叫什么名字吗?我说照片上的这家伙,好吧,姑且算是我的前世或者前前世。”
陆修:“那时候我连怎么与人打交道都不太懂。”
江鸿拿着相框,回忆袁士宇的容貌,对比之下,确实袁士宇与他不像。
“可是我的眉眼是遗传自我妈的啊,”江鸿说,“这又怎么解释?”
“缘分使然。”陆修说,“遗传也不一定就完全一样,总有细微的变化,让你在成长里,逐渐体现出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的印迹。”
江鸿放下相框,坐起来,说:“那究竟是哪儿搞错了?哎哟头又开始痛了……还是躺下吧。”
陆修说:“也许是倏忽出错了,有机会我会再去问她一次,不,倏忽没有错,从头到尾,错的都是我自己,我不该动摇,对不起,江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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