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邵含祯僵住了,宿砚也从本子上抬起头,呆呆地看向老爷子。
这老爷子说话真不够客气的,不过他说的也算实话,市图书馆借阅室的有些书怕不是比邵含祯年纪都大,只要还没翻烂就不会“光荣退役”。而且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去借书,确实很多人在上面涂涂画画,甚至还会留下来“交友邮箱”。
邵含祯的手搁在包里,指头已经摸上了小剪刀的刀柄,偏偏不敢拿出来,老爷子的臭脾气不得以为自己要行刺他,这还得了?
还是宿砚反应快,连连点头道:“您说的这个情况我们以后一定会加强管理的——”
“借阅处的管理员上班都在干什么吃的?书都让人画成那样子了也不管一管,太没有素质了!”李老爷子说着咳嗽起来,宿砚把钢笔一夹伸手道:“您别激动别激动!”
他弯腰咳嗽,缠绕在舌头上的黑线头一下子咳出来,从半空悬下来一小截。邵含祯手疾眼快把剪刀从包里拿出来,又呆住了,等一下,具体怎么操作啊!
慌神的一瞬间,老爷子已经直起腰,拍着胸口顺气,宿砚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拦在邵含祯身前,大概挡住了他拿着小剪刀的那只手。
“你们这样的小同志,眼神儿好点就该管一管,把书都收拾收拾,逮住几个乱涂乱画的人罚款!”老爷子那嘴却跟个机关枪似的,唠叨起来没完了,说着便又神情激动,“放着图书馆在那里跑出来搞什么调查,有什么用处——咳咳——工作起来要负责任啊!不要觉得是公家财产就和自己没关系!”
眼见老爷子越说越没边了,邵含祯顿时也有点不平,把剪刀胡乱往兜里一塞道:“老爷子您这话说的过分了。”
宿砚和李老爷子一起看了过来,邵含祯脱口而出罢了也没过心,只好硬着头皮道:“这……这是图书馆下达的任务,我们这不也是周六加着班挨家挨户的跑,就想是让图书馆越办越好嘛……”
宿砚赶忙接说:“说实话图书馆借阅这个确实不好管理,我们也不可能每个人借书前都挨个拍照、等还回来的时候再一个人一个人核对……”
“就该这么办!”李老爷子一拍大腿道。
说罢,他气哼哼地扭身坐着,宿砚和邵含祯僵持在原地。他一闭上嘴,厄运线又看不见了。邵含祯简直头大无比,没想到上来给自己布置的就是“厄运难度”,偏偏是一根缠在舌头上的线。
不过这样一想,他好像隐约有点知道眼前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和宿砚不由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负气的李老爷子。老爷子兀自是那副气急样子,但神色已经松了下来,似乎被邵含祯呛那一句点醒了,不好意思再对两个陌生人大吼大叫发脾气,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邵含祯略作思量,冒出一句话来,“老爷子,能看看您的藏书吗?”
李老爷子看过来,邵含祯不由一缩。老爷子扫了眼他,又扫了眼宿砚,站起身道:“来吧。”
他径直向着自己卧室走去,邵含祯和宿砚连忙跟上。
大书柜上的书都保存得很好,即便是最下层也没有一丝灰尘,看来老爷子确实是真爱书。邵含祯扫了眼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发现他似乎在写日记,字苍劲有力、一板一眼。老爷子背手望着书柜,蓦地说:“书要爱惜,书要爱惜啊……”
“不好意思,小同志。”老人转过来,冲两人冒出一句。
宿砚突然伸手到他嘴边,在距离老爷子嘴角还有几厘米处停了下来,捏着一放手——老人说话间舌头上的厄运线飘出来,被他给飞快地捏住了,就这样延长、宿砚手放在自己身后,“有个小毛毛,差点飘您嘴里。”
邵含祯手疾眼快,趁着他说话吸引老人注意力,接过厄运线把手背在自己后面,另外一只手抓着剪刀,在背后咔嚓一声剪断了厄运线!
黑线缠在老人舌头上、从两人身侧延伸的部分都应声消失,邵含祯松了口气。
老爷子毫无所觉,宿砚适才“关切”的动作似乎让他更挂不住了,脸上的皱纹都耷拉下来,低声道:“我说话太不中听了,无缘无故冲你们小同志发火。”
宿砚也不在乎,只说:“没事的,理解。”
老人、尤其是独自居住的,倾诉欲都很强,一开口便再次打开了话匣子,垂头丧气道:“不瞒你们说,我年轻时是老师,对学生,对家里人说话都很不客气。有时候学生犯了错惹了祸,我一生气什么难听话都冒出来了,明明自己就是教语文的,知道什么是恶语伤人六月寒。”
他背着手、低着头,像是在两人眼前检讨自己,“我女儿也是不乐意跟我说话。后来我都退休多少年了,有一次在街上遇到了过去教过的学生。”他脸红了,表情难过得像是要哭出来,“他跟我说,老师,我这辈子最恨的几个人里就有你,你当时训我的那些话,我到现在做噩梦都还记得。”
老爷子看向邵含祯,“他都跟你差不多年纪了,还记得,我那时候对他说过什么,我自己早都忘了。我是真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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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昨日之事
两人一阵沉默、说不出话来。李老爷子从老花镜下抹抹眼睛,伸手从桌上捞起笔记本,“我到那个学生家里给他道了几次歉,不知道他往后能不能原谅我以前说过的话。我也过了一辈子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只能趁着还没彻底糊涂,经常检讨自己。”
他翻了几页笔记本,合上,蓦地冲两人鞠躬道:“真不好意思,小同志。”
邵含祯吓得差点蹦起来,拉着宿砚摆手道:“哎呀老爷子,这受不起啊受不起——”
想来这也是宿砚第一次参与剪线,看上去也有点不知所措。不管怎么说任务总算完成了,三人回到客厅里,宿砚又问了几个图书馆相关的问题,老爷子捏着笔记本,终于能心平气和回答了。当然最后他还是提了几个意见,不过是言辞平静的。
“这是图书馆新开设的多媒体阅览室体验卡。”宿砚两手把盖着图书馆红章的卡片递给老人,老爷子接过去,低头看着,宿砚又说:“您可以凭身份证免费办理新阅览室的借阅卡。七十岁以上走爱心通道免排队,相信您一定能找到自己心目中的好书。”
李老爷子把卡片收进上衣兜里,正色道:“排队我还是排得动的。”老人仍是不苟言笑的样子,送两人离开时也不客气寒暄,只是背手站着,目送两人下到转角,便关上了门。
离开老爷子家,下到楼下,邵含祯去推摩托车,突然反应过来,一抬头道:“什么叫都跟我差不多年纪了!”
“这老爷子真是……”邵含祯嘟囔着,宿砚忍不住笑了,接说:“你反应挺快的,我就说你很适应做解厄人嘛。”
听见这话,邵含祯又不出声了。视线里的黑线早也消失,第一次剪线有惊无险度过。这样的事情在未来还会时常发生,邵含祯后知后觉地有些不真实感。他从兜里拿出小剪刀,握着柄看。
剪刀刀刃上的金色闪闪发亮。
宿砚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邵含祯一缩,闪过身警惕道:“干嘛。”
“没什么,”宿砚站直了,微笑道,“我有很久没见过剪刀了。放心。”他边戴头盔边说,“我用不了剪刀,你继承来的剪刀,只有你能用。”
两人骑着车原路返回,邵含祯路上免不了胡思乱想一番,越想反而越觉得事情没完了,干脆跟宿砚说:“哎,你接下来有空没?跟我去店里坐坐啊,请你喝咖啡。”
“好,”宿砚答说,“我没什么事。”
回到真理巷,邵含祯把摩托车停在了店门口,许优优从敞开的折叠玻璃窗看见了,冲出来道:“老板!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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