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父亦是激动不已,但他还是很快压下了情绪,叫来小厮给游行队伍的每个人都发了赏,才转身道:“别在外头说话了,进去吧。你母亲给你做了一桌子你喜欢的菜。”
“琅哥儿忙了一天也该累了,现下外头风大,你祖母也不宜久站,走,先进去。”
一家人热热闹闹入了屋。
晋父为官多年,为人圆滑,小心谨慎,混得个四品闲职,也算是门上有光。
没想到儿子晋琅十五岁高中状元,光耀门楣。
晋琅先去后院祠堂拜了拜列祖列宗,又被父亲逮着,训了一会儿话。
多数是指点,说一说当今圣上喜好与嫌恶,还仔细说了说管家身旁有位得道仙人,此人乃仙界修士,万万不可得罪。
少年一一应下。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最后被老太太请人喊到后厅吃饭,这才停下。
祖母向来心疼自己的小孙儿,给晋琅饭碟里摞了老高一层菜肉,还不忘念叨晋父:“有什么话不能等吃完了饭再说,也少不了你这一时半会的,非要饿着我的乖孙。”
眼见塔顶最高的一块肉摇摇欲坠,晋琅赶紧拾筷送进了嘴里,一旁晋父笑道:“母亲说的是,儿子太心急了。”
“一会儿不许再逮着他说话了,琅哥儿累了一天,放他回去好生歇息。”
“是,是。”
红烧肉肥瘦相间,汁水在口腔中四处兜转,晋琅咀嚼着,一言不发。
夜里小厮收拾好了床榻,回头看见自家少爷仍穿着大红罗袍,站在窗边远目遥望,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小厮凑过去顺着晋琅视线看了一圈,除了皎洁明月和院中一颗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树,什么也瞧不着。
他自知是个俗人,欣赏不来少爷的心境,便也不多想了。
“少爷,我给您更衣。”
晋琅点了点头。
书童小厮手脚麻利,帮着宽衣解带,捧下那顶乌纱置在长桌上,露出了几分疑惑。
“少爷,您怎么魂不守舍的?明明中了状元是件高兴事,从游街回来的路上开始您就总拉着脸,也不爱笑,您是不希望中状元吗?”
不高兴吗?
晋琅心想,他应该是高兴的。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这是人生一大喜事。他虽然脑子里清楚这件事,却没办法代入到这个感情中来。他像是个…旁观者,灵魂始终游离在外,无悲无喜。
可他见到父母和祖母的那一瞬,心里确实高兴了一下,虽然只是短暂的。
皎皎明月高挂,海棠树下淌着月色疏影,好像水纹一般,在晋琅心口晃荡。
缺了些什么。
他心想。
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深入骨髓。
他却又想不起来。
“少爷,水放好了。”小厮又一次,打断了晋琅回忆的思绪,后者浅叹了一声,挥手示意小厮离开,这才宽衣解带,泡入木桶。
当他双足触碰到桶中温热的洗澡水时,晋琅顿了一下。
他心里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焦渴之意,仿佛身体快干枯似的,晋琅扶着水桶壁缓缓坐下,任由水线漫过胸膛,也没能得到缓解。
好渴啊。
晋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忽然觉得陌生,好像不该是这种触感。
它应该会有些凉,有点硬,表面光滑。还有些附属的裙边,柔软的像缎带一样。
而且会在水中感受自由,浑身通透。
不该是这样平平无奇的人足。
可晋琅又想不起别的,这股不受控的感觉让他十分的焦躁。他黑发侧垂,大半浸在水中,涣漫的雾气给少年绵密的羽睫坠上两颗细小的明珠,随着晋琅抵靠在木桶边侧的动作而抖落。
但很快又重新凝上了新的漂亮新珠。
意识又开始恍惚,晋琅脑子里仿佛有谁的声音在轻声呼唤,唤他的名字,唤他醒来,唤他莫要沉浸在梦里。
等他顺着这个声音睁开眼,只看见一脸着急的小厮在他塌前,捧着御赐的朝服说道:“少爷,别睡了,醒一醒。圣上身边的大公公来了。”
晋琅睡得正香呢,被人吵醒难免心有不悦。他抬手,哗啦一声水起,久泡在池中的手微微发白,都已经起褶子了。
小厮给他取来毛巾,慌乱一通整理后,晋琅才换好衣裳,前去正厅。
传旨意的公公已经喝了两盏上品龙井了,幸亏晋父礼数周到,金币厚实,否则公公恐怕连第二盏茶都喝不下去。
晋琅姗姗来迟,向额头上叠了三层褶子的公公拘礼:“让公公久等了。”
“无妨。”公公腰包鼓鼓,现下心情正好。他不疾不徐站起身,捏着官家侍奴特有的尖锐嗓音,“深夜叨扰,奴才也是奉旨行事。圣上有旨,请今科状元郎晋琅,进宫面圣。”
如此深夜,叫他进宫做什么?不仅是晋琅,晋父晋母也满心的疑惑,从前也没见的圣上为哪位状元开此先例的。
看出几位心有疑虑,公公扶了扶袖口,笑道:“圣上啊,很喜欢状元郎,自想是传进宫多聊上几句,晋老爷不必担心。”而后,又忽然转了面色,“这等殊荣,寻常人求都求不来,当不是晋老爷看不上吧?”
“怎么会,公公说这话可就折煞老臣了。”
“想来状元郎也准备好了,咱…这就进宫吧?”
圣上的旨意,他也不得不从。晋琅随着公公刚迈出家门,晋母在身后匆匆追来,喊了句:“且慢!”
她手里拿着件浅蓝色的缎披风,母亲自然知道晋琅喜欢金色,不过进宫面圣,不宜太过张扬。她小心翼翼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披上披风,系带时忍不住小声叮嘱:“夜里凉。”
晋琅握着母亲的手背,感受到女人手背冰凉,他垂下眸轻声道:“母亲,别等我,早些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名字——诶嘿!马上就要揭晓了!
八要着急!贴贴!
救命!!我好短!!我明天努力多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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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晋琅
宫门气势巍峨, 城壁耸高,天空都被切割成四方形。晋琅跟随公公随行,从正门入,却不是往正殿走, 而是一路弯弯绕, 迈进了后宫。
晋琅从前也没听说过皇帝会在后宫召见大臣, 更没听过哪一期的状元郎有此殊荣。事出反常必有妖, 晋琅心里清楚,却也没法逃。
一家百十口人, 身家性命都拴在他身上,他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
公公与内侍汇合, 提着灯盏将晋琅引到一处临水的幽宫凉亭。
他没有抬头,借着眼角余光大致瞧见湖中凉亭里两人的身影。一位坐在石凳旁,身着龙纹闲衣,另一位白衣飘飘, 鬓发灰白。
晋琅知道规矩, 没敢抬头瞧清楚。
公公将他领到湖上折桥, 老腰弯了下去。同与晋父说话的语调不同, 明显多了几分谄媚, 他弯下腰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陛下,老奴已将状元郎晋琅带到。”
随后,晋琅准备规规矩矩行个礼,就听皇帝沙哑苍老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状元郎不必多礼。”摆了摆手,老皇帝示意其他老仆,“都退下吧。”
“来, 你到这儿。”
晋琅依言站到皇帝跟前儿。没有皇帝命令, 按规矩, 他是不能抬头直视皇帝容颜的,故而也只是用余光大致扫了一下眼前这位皇帝。
皇帝似乎年岁大了,说话气息虚浮,“仙师来看看,这位状元郎如何?”
晋琅知道这句话是对身旁那位头发花白的仙者说的,虽然他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是下意识绷直了背,任由他人审视。
一道如有实质的,凌厉的目光劈到了晋琅身上。他能感觉从足部开始就十分不自在,那视线上移,被尊为仙者的花白老者围着晋琅转了一圈,又伸出手,握住晋琅腕部。
晋琅面上倒是冷静。
那老者不知道究竟要看什么,粗糙的拇指按在他手腕的脉络上,微微用力,纤细白皙的手指便无意识地抽了抽,一股针扎般的刺痛从脉络处发散。
直到老者放开,晋琅手腕垂了下去,被宽大的袖袍遮掩,他才微微攥紧拳头,缓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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