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会故意将小孩子困在某处,看他们的父母焦急痛苦去寻找,他们痛苦的时候,她的痛苦就会稍微缓解一点。
但可能因为她太痛苦了,得那些人很痛苦很痛苦,她的心魔才能慢慢退却。
她才会将人放回去。
“大多时候,她都觉得他们的痛苦太轻微了,她变成小孩子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困在幻境里。”
暄叶看不见,却精准地描绘出了画面。
冶昙怔然安静地看着,那死气沉沉坐在那里的小女孩。
暄叶温和地说:“她大概是觉得,他们的痛苦算什么呢,至少他们爱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总会在一起的。可是她的父母不爱她,她也见不到他们了。跟她比起来,所有人的痛苦都太轻微了,所有人都太幸福了。她不同情他们。”
冶昙:“要是她觉得一直不够,这些人就永远找不到他们的孩子吗?”
暄叶:“不会,她一般不会这么做。”
冶昙:“那就是有会这么做的时候。”
暄叶:“嗯,如果她觉得有人的父母像她的父母一样,有人像她一样痛苦,她就会永远藏起这些孩子。千花和寒楼占据的两座城主府,都是属于千花的。那里养着无数的孩子,她靠救他们来救自己。对了,当初将寒楼救下来的人,就是千花。”
冶昙有些意外,祂没有在这两个人的心魔相里看见彼此。
暄叶说:“你不觉得他们太像了吗?太像的两个人没办法互救,他们彼此信任,但,谁也救不了谁,只会将彼此拖入自己的沼泽里。他们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无事的时候彼此互相远离,就是他们对对方最大的好意。”
冶昙眨了下眼:“她救了人,为什么说这是她的恶?”
暄叶笑了一下,扇子轻挥:“你看。人与人的感情,父母和孩子的感情,怎么说得清呢。”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当一个好父母。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懂得是非。
有的小孩只是不喜欢被父母管教,被千花的城主府吸引,不懂事的孩子并不知道随口说出的话代表什么,等到快活肆意玩耍的日子厌烦,想要回家的时候,这里却不是想走就能走的,有些谎言也不是说了想反悔就能更改的。
有的父母对孩子严厉,做错了一些事,有些小孩子也做错了一些事,但他们总归是爱着彼此的。
但千花不懂,她只觉得伤害就是伤害了,这些小孩子哭着想要回家,她也只会觉得,这些小孩子就像过去的她一样,被困在那座楼里,却不知道自己被抛弃、被利用,不知道自己不被爱。
暄叶淡淡地说:“佚影虽然掌管五座天城,但他只要权势,反而最符合修真界强者为尊的理念,他的天城虽然每日都有弱者被杀,强者倾轧,杀人夺宝,在修真界里反而是最正常的地方。修士为忌惮他,想要推翻讨伐他,是因为想要成为他。”
黑白漩涡消散,他们再次回到暄叶的黑白空间。
暄叶抬腕烹茶。
冶昙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暄叶是天道这一边的,冶昙是另一边的,他不该对冶昙说这些事。
有些甚至是连天书都无法说的天机。
暄叶微微抬头,用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对着祂,分明闭着眼睛,却像是“看”着祂一样。
他没有笑,平静轻轻地说:“你现在知道了。我的恶,他们的恶,本质上是一样的。”
暄叶的恶,如果他不说,冶昙并不会知道。
冶昙只是从雩雳那里听到对暄叶的忌惮,但雩雳无凭无据,暄叶若是不对雩雳出手,他完美得纤尘不染。
就像看上去那样,清澈、暖融、天真、脆弱,让全世界都想将一切美好奉于他手中。
冶昙看着他,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如果你不说,我不会知道。”
暄叶:“想对你坦诚,也想你能看清我。你看清楚一点。”
他声音有些低,很轻,神情也轻。
冶昙微微往前:“什么?”
茶水氤氲。
暄叶的脸上一片澄净,就像当初落月山上初见,他轻轻地说:“想让冶昙喜欢我。”
冶昙安静无声,翡冷色的湖泊无波无澜。
暄叶垂敛的眉睫蝴蝶一样轻颤了一下:“方才湔雪说,睁开眼睛的话,就会失去一切,万劫不复。我知道,但是,想着,哪怕一次呢。”
栖息的蝴蝶张开翅膀。
遮蔽天地的阴云,漫漫黑暗之后,光风霁月,万物明净。
那双自我封禁八百年的双眼,缓缓睁开,纯净的眼眸映入眼前的人,他平静地说:“至少一次,想看你一眼。”
第73章 郁罗萧台主人归来
暄叶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浅金色的,像是琥珀琉璃,越往中间的颜色越深。
它不分明,不像人的眼睛黑白分明,也不像冶昙的眼睛,是湖水一样渐深的清澈。
像是朝光散落深林,穿过薄叶和林雾的辉光,濛濛的星云幻梦一样。
像清浅坠入水中稀释的蜜糖,是纯净清澈的,却也是混沌蒙昧的。
就像,混沌蒙昧本身。
“啊,你,”暄叶发出很轻的声音,眼眸缓缓温柔弯起,注视着面前的冶昙,“原来你是这样的。”
那双眼睛里专注的一瞬不瞬的温柔,却让人觉得有些忧伤起来。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这么迟才看见这个世界。
或许,只是因为,他终于得以知道,冶昙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祂安静得像是一株存在世界很久的树,已经见惯了沧海桑田,于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再生出波澜和好奇。
又像是一片水泽湖泊,清澈纯白,是因为已经见过泥沙浑浊,山洪海啸。
但冰雪色眉眼间的清圣,漫无目的地放空,有一种低靡的恹恹。
让这棵树像即将枯死,再无生机。
对雨水对春天对脚下的大地,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留恋。
有人用一生用一切,来朝圣一眼,有人因这棵树这片水泽而陨落,众生因祂的悲喜,于祂亦无动于衷。
是这样安静地毫无情绪地看着。
暄叶专注地看着祂,不知道为什么眼里有泪水漫溢:“我好像……好像见过你。”
他一点也没有惊讶,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冶昙就该是长这样的。
可是,他明明才第一次看见祂。
那翡色没有情感,却仍旧叫人觉得温柔的眼眸波澜不惊,清澈如镜:“我是段凌的时候,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暄叶叫时宣,他去看段凌,但遇到了真玉太子身份的冶昙,被拉进了幻境。
在苦海幻境里,他短暂地看见过。
暄叶怔然:“是那次吗?”
冶昙:“你还在哪里看见过其他人吗?”
暄叶觉得不是,可除了那次,他的眼睛只有在陷入郁罗萧台主人的结界时候,曾经短暂地恢复过,在那里他没有见过任何人的记忆。
暄叶:“是吗?”
冶昙平静地说:“为什么睁开眼睛?不是说会失去一切吗?”
那双眼睛清凌凌的静,秋水澄澈沁凉,仿佛水泽生了神灵,倒影出世间一切真意。
暄叶一瞬不瞬看着祂,唇边薄暖轻缓的笑,没有到达眉眼:“就是想看一眼,八百年了,总是一种方式活着也会厌倦……”
冶昙看着他:“你不是想要飞升吗?也许飞升后会让你看见。”
暄叶:“天道不会让自己的传人飞升。”
冶昙眼神安静澄冷,眼底的翡色静定,声音极轻:“天道不许你睁开眼,你不是也睁开了吗?”
暄叶眼眸微弯静静地看着祂:“我只对人和人的感情感兴趣,没有比人间更适合我的地方。”
冶昙:“你不想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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