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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目混珠(63)

作者:三道 时间:2024-10-12 09:34:48 标签:狗血 巧取豪夺

  也许在很多年前傅至景曾想过为了大业献祭孟渔,但早已今非昔比。

  他想起那个夜晚,孟渔笑着问他“那你呢,你怕死吗”,死有何惧?

  他此刻心中有了答案,人生匆匆几十载,谁都有畏惧的事情。

  傅至景不怕死,但怕孟渔香消薄命。

  他半蹲下身握住孟渔的手,露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刃,从他见到孟渔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柄利器。

  原先白腻的手布满了摩擦生出的小裂痕,甚至有两个指甲因大力扒着木栏喊冤时微微被掀翻一点。

  很疼吧,孟渔。

  傅至景不忍再看,低声问:“你想杀我?”

  孟渔手抖个不停,牙关打颤,“我宁愿我们死在川西。”

  爱是真真切切的,他从不后悔舍命救下傅至景,但如若那时能双双赴死,起码将爱留在了最浓烈真挚的时刻,也不必面对这样多苦不堪言的欺瞒。

  傅至景将短刃塞到他掌心,握紧、再握紧,“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等你亲手来取。”

  他这样说着,希望孟渔能借着这股恨撑过去。

  傅至景走了,带走了孟渔的三魂七魄,带走了他的喜怒哀惧,连同他的爱与恨也一并连根拔起。

  龙腾九天,鱼入浅潭,飞龙游鱼不同路,从此山水难相逢。

  作者有话说

  哈特痛痛。

 

 

第51章 

  除夕近在眼前,不到五日光景。

  举国上下都为欢庆新春欢喜鼓舞地张罗起来了,为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衡帝特准开春头三个月减少各地田税以慰民情,而刘翊阳再拿一捷的消息传到京都就更是振奋人心,满朝欢喜。

  在一派喜气洋洋里,张敬的判决也有了着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衡帝将其流放三千里,永世为奴,不得回京,出发的日子选得巧妙,年二十八早,一刻都耽误不得。

  张敬虽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但到底年事已高,如此严厉的判决,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傅至景向来知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更感受到了羽翼未丰之时的束手无策以及伴君如虎的左右为难。

  衡帝每日都会召他到光庆殿议事,对他的提携非同寻常,纵是如此,他亦难以揣摩变化莫测的君心。

  张敬和孟渔不同,前者对他有养育之恩,勉强算得上他半个父亲,他不为张敬求情,往深了想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弑父”——傅至景不知道衡帝究竟在试探些什么,在如此强烈的压力下,年二十七晚,眼见张敬出发在即,他终是开了口。

  衡帝问他意欲为何,难道不满君王的判决要为张敬开脱?

  傅至景称不敢,晓之以情搬出了孝肃先皇后,请父皇看在亡母的份上轻判张敬,三千里路迢迢,正是风雪大作时,张敬如何能挨得过去,不如等到来年开春再做启程。

  衡帝不答,差大内监带来当日用做认亲的孝肃先皇后遗物,让傅至景对着亡母的梅花金簪面壁反思。

  傅至景心中困惑却不敢有逆,掀袍跪地凝视着烛光里的梅花簪。

  衡帝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书桌旁翻阅奏折,仿若不知九殿下的忐忑不宁。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傅至景嗅出些不太寻常,衡帝似乎是故意将他困在这里。

  向来沉稳端肃的傅至景也不禁泄出几分焦灼,频频望向殿外,雪越下越大,啪嗒一声,还未来得及长成的枯枝竟被压垮。

  他的心猛地一颤,翻身面对衡帝叩首,还未出声,衡帝睨他一眼,“继续跪着。”

  殿外隐有听不清的谈话声,不多时,大内监垂首来到殿内附耳对衡帝说了些什么,又看了傅至景一眼。

  衡帝这才合上折子,沉声说:“张敬感念旧主,已自行随旧主而去,你且送他一程罢。”

  他这一声还叫得不大熟稔,喉咙里挤出来似的,“父皇?”

  大内监上前,“殿下请随奴才去吧。”

  衡帝自始至终就没想给张敬留活路,又为何非要以流放为名给他一丝妄想?

  八面莹澈的傅至景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忽地也成了个眼花心盲之人。

  他挪着跪得酸痛的双腿缓缓站起身,跟着大内监离开了光庆殿。

  天寒雪落风啸啸,偌大的皇宫像座阴森森却又富丽堂皇的鬼城,每走一步路都像踩在刀尖上,顶头是主宰万物生死的帝王,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前路难、后路险,在这一刻,傅至景骤然产生了一种翻越不过天命的悚然。

  呼呼呼——

  今夜好大的雪。

  睡意全无的孟渔眯着眼盯着小小的天窗,有雪花被风吹进来了,他抬手接住,冰冰凉,化作一小滴水,晃一晃就了无踪影。

  牢房的锁又被打开,乘夜而来的会是谁呢?

  孟渔的下颌架在曲起的膝盖上,呆滞的眼瞳转一转,木然地落在来人的衣袍上。

  他有好几天没说话了,张了半天嘴才很艰难地喊了一声,“二哥。”

  他觉着是喊,实然声音比蚊呐还轻。

  蒋文峥脱下披风,蹲下身披在纸一样单薄的身躯上。

  狱吏递上食盒,打开来,里头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香气扑鼻,全身孟渔爱吃的菜式。

  断头饭向来丰盛,他意识到了什么,也没有很难过很害怕的模样,反而是咧嘴笑了笑,“二哥来送我上路吗?”

  他分不清昼夜日转,许是死期已到。

  原来已经过完年了吗?

  他还没吃过元宵呢,饱满的圆圆的一颗,咬下去是他喜欢的花生仁馅,糯米皮黏了一口牙。

  蒋文峥看着他的笑,侧过脸微提一口气,温声说:“小九,起来吃点东西,二哥喂你。”

  孟渔坐直了点,太久没沾过荤腥,闻见肉丸子的味道有些想吐。

  蒋文峥给他喂了点熬得软烂的米粥,他吃了三四口就摇摇头,“我吃不下了。”

  他病得很严重,每天昏昏沉沉,无聊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发呆,什么都想不了。

  蒋文峥不勉强他,取了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污秽,似无意地瞄一眼他放在身旁的短刃,叹一口气,那天的谈话他都知道,孟渔还是太心软,否则就该用这把刀狠狠地刺入傅至景的心脏,叫那张嘴再说不出伤人的话语。

  蒋文峥想到了嘉彦,今早嘉彦还在念叨九叔,两三岁的小人儿,谁对他好就粘着谁。

  他又想到了那个发黑的银镯子,再看一眼孱弱的孟渔,心底的怜惜真实地浮出来。

  皇命难违,孟渔必死无疑了。

  蒋文峥轻声说:“小九,有什么话要告诉二哥吗?”他握着孟渔的手,“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二哥会为你申冤。”

  孟渔乌黑的眼仁微动,很惊恐地一个劲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有撒谎,可蒋文峥想从他嘴里撬出什么呢?

  他觉得临死前还要接受审问未免太过悲惨,有漫天的委屈倾泻而出,“我是冤枉的,我是无辜的,父皇为什么不信我?”

  孟渔反反复复念叨着,疯魔了似的,眼泪絮絮落下。

  蒋文峥握着他的肩,“好,你不想说,二哥就不问了。”顿了顿,“那你有要对傅至景说的吗?”

  孟渔愣住,更加痛苦坚决地摇头。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蒋文峥重重地抱了他一下,打开了食盒的最底部,里头是一壶酒和一个杯盏。

  孟渔看着蒋文峥给他斟酒,鼻喉被血封住似的,呼吸不得。

  他要死了,就这么草率地了断一生。

  孟渔这些时日见过很多突然暴毙的囚犯,见多了,以为自己已经不怕死了,可等杯盏递到他跟前,他却恐惧得迟迟不敢接过。

  听说毒液进了喉咙会穿肠烂肚,会很疼吗?

  孟渔颤巍巍地抓住了酒杯,蒋文峥一同握住他的手,红着眼道:“小九,不要害怕,你我来生再做兄弟。”

  他嗬嗬喘息着,眼泪疯狂迸发出来流了整张脸,在模糊的视线里望向天窗,好大的雪啊,傅至景连他死都不肯来送他一程——他猛地将冰凉的酒液灌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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