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扬了扬眉毛,“那您之前付出的心血就都白费了吗?”
“并不是白费了,那是我为我的国王尽的义务,我用它买来了我的自由。”德·拉罗舍尔伯爵浑身突然颤抖了一下,他的脸涨的通红,“吕西安,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陛下已经承诺过,等到他复辟之后,会给我公爵的爵位,给您伯爵的爵位,如果您追求的是名望的话,这难道还不够吗?我们有足够的钱,您如今算是大富翁了,我的钱虽然没有您多,但是加在一起也有几百万,我们可以去世界上任何的地方,去过任何一种我们想过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呢——”
吕西安惊讶地看着伯爵,这个人以往表现的都是那样沉着冷静,自从他第一次见到德·拉罗舍尔伯爵以来,这个人还从来没有表现的这样有生命力过。可现在呢?他滔滔不绝,简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这座城市什么也没有,没有真实的感情,也没有真实的体验,只有欺骗,伪装,勾心斗角和堕落——一幕令人厌恶的丑剧!这里的一切都被那些投机商和政治流氓拢到了手里,再也没有平静,再也没有过一种有品味的生活的希望。您看看您的这座公馆,这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笼子,难道您割舍不下这里吗?我们可以去南方,去意大利……您告诉过我您一直想去那个国家的,我们可以去米兰,去威尼斯,去罗马,去那不勒斯阳光灿烂的海岸!在那里我们能够真正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我们的全部生命力去营造出一种虚伪的假象,过着这样虚伪的生活——若是您能答应我的话……”
吕西安被伯爵这突然的情绪爆发吓了一跳,他看着伯爵,就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样。他看着那张脸上希腊雕塑般的线条,褐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就像是雕像一般冷冰冰的,可转瞬之间,坚冰就在他的面前融化了,刚硬的大理石化作了一团烈火,在德·拉罗舍尔伯爵那灰色的眼珠子里燃烧着。
吕西安闭上眼睛,想象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向他描绘的这些场景:白色的鸽子在米兰大教堂的广场上打转;狂欢节的花船挤满威尼斯的运河,船上打扮的五颜六色的游人互相朝对方抛洒着彩屑;银色的月光从大理石的缺口当中倾泻而下,洒在斗兽场中央的断壁残垣上;在那不勒斯的海滩上,他挽着伯爵的胳膊,地中海的轻风带着海水的腥气吹在他们的脸上,金色的阳光在涌起的浪尖上,如同一团团火焰一般跳动着。
他心头一热,就要答应,然而他脑海里又突然浮现出另外的场面:他站在某座宫殿的大厅里,面前的人面孔模糊不清,或许是布朗热将军,或许是巴黎伯爵,或许是共和国总统,这个人和他握手,任命他为总理,让他全权组织内阁;他站在国民议会的演讲台上,目之所及,每一张脸上都带着狂热的表情,欢呼和掌声令他的耳膜都隐隐作痛;他看到了无数的鲜花,无数的政客,金融家,商人和记者,他们站在议会大厦的走廊里,笑着看着法兰西的新任总理穿过走廊,走到外面耀眼的阳光当中去。
吕西安睁开眼,看着伯爵的那对灰眼睛,那对平素里冷漠的灰眼睛正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简直比起电灯的灯丝还要明亮。他看着那对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而后他看向伯爵的嘴唇,那两片嘴唇却全无血色,如此苍白,还在微微颤抖着,于是鬼使神差地,他主动吻了上去。
他的耳边响起某种轰鸣声,如同一百门大炮正在同时开火,当他们的嘴唇终于分开时,吕西安猛然意识到——那似乎是他心跳的声音。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眼睛里浮现出胜利的喜悦,“您是答应了吗——如果您真的答应了的话……”
“请等等,”吕西安微微朝后缩了缩,“我的脑袋被您弄乱了——我感到头晕——说真的,您说的实在是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完全弄不清楚,我需要想一想……您知道的,把刚刚您对我说的话捋一捋。”
德·拉罗舍尔伯爵显得有些失望,他眼里的火焰黯淡了下来。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的确有些唐突了——是的,您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考虑,即便我要退出政坛,我也会把所有的事情料理完毕以后再离开。”
吕西安松了一口气,“您什么时候从伦敦回来?”
“大概一个月后,我会在选举日之前回来的。”他握住吕西安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这一次我会记得写信。”
“希望等您回来时,我能让您见证一场胜利。”吕西安看着伯爵站起身来,重新整理着有些乱了的黑领带,于是他也站起身来,帮对方整理起胳膊上的黑纱。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伯爵轻轻吻了一下吕西安的额头,“我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情只要您想干,就没有您干不成的。”
他伸出双臂,抱了一下吕西安,“再见。”而后他转过身去,径直走出了书房。
吕西安走到窗前,擦了擦窗户上结的一层白雾,他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登上了马车,心里却在想,若是伯爵今天坚持要他给出一个结果,那么他八成是会答应的。而伯爵最终还是表现出了一个绅士的气度,没有死缠烂打,这对于他来说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第163章 新年
德·拉罗舍尔伯爵第二天就搭乘从巴黎北站开出的最早的一般火车去了伦敦,他此次离开巴黎十分低调,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而在伯爵离开之后,1888年的最后一周也就像飞驰的列车一般,过站不停车地一路甩站而过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下午,勤勉的布朗热将军在协和广场举行了本年度的最后一场竞选集会。无论是冬日的寒风还是新年到来的气氛,都没有折损将军支持者们的热情——接近三万人出席了将军的竞选集会,这样的号召力是当代的任何一个政治人物都不曾享有的。
集会结束后,吕西安乘车回家,冬天的太阳下山的实在很早,玫瑰色的光晕已被青蓝色的暮霭所取代,空中形态各异的云也变成了天幕上的大片黑色斑痕。
当他的马车出现在街口的时候,镀金装饰的府邸大门就打开了。当马车驶入庭院时候,吕西安看到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正停在院子当中,两匹拉车的骏马不耐烦地咬着嚼子,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阿尔方斯的马车。
“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来了吗?”他下车时,对着赶上前来给他开车门的仆人问道。
“是的,先生,”仆人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伊伦伯格子爵先生是三刻钟前到的,他在楼上的小客厅里等您。”
“谢谢您。”吕西安点点头,将帽子和手套脱下来扔给仆人,走上金碧辉煌的大楼梯。他每登上一级楼梯,楼梯尽头悬挂着的巨大水晶镜子当中的身影就变的越大,他看着镜子当中的美男子,感到自己果然如同其他人所说的那样出类拔萃。
他来到二楼的小客厅,果然看到阿尔方斯正坐在对着门的沙发上,银行家将脚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手里拿着一本金融杂志,正在随意地翻看着,完全是一副宅邸主人的做派。
“您可终于回来了。”阿尔方斯将手里的杂志一卷,扔到沙发的一角,“我等您快一个小时了。”
“我以为您还在南方呢。”吕西安回答道,“您是什么时候回巴黎来的?”
“我昨天这个时候还在戛纳呢,但是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不回来的话,您恐怕就只能和亲爱的布朗热将军一起庆祝新年了。”阿尔方斯张开双臂,做了一个鬼脸,“所以您看,我就回来了。”
“真令人感动。”吕西安翻了个白眼,但他的确是感到有些开心的。
“请原谅,我擅自让您的厨子去准备晚餐了,这样您一回来就能够用餐。”阿尔方斯嘴上说着抱歉的话,但从他的表现来看这只不过是虚伪的客套罢了——当然作为出资人,银行家也的确有资格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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