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正在屋里缓慢地踱着步,听到阿尔方斯的问题,他停了下来,“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为什么不去?”阿尔方斯反问道,“政商界的所有重要人物都接到了邀请,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人公开拒绝的,你当然也应当去。”
他走到窗边,秋日明媚的阳光给他罩上了一层金身,“我也接到了邀请,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他微微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你的那位德·拉罗舍尔伯爵应当也会去的,他是外交部的大人物,俄国人漏掉谁也不会漏掉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吕西安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就跳了起来,“什么叫做‘我的’德·拉罗舍尔伯爵,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阿尔方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上去更像是从鼻子里嗤出来的,“你不是他的议会私人秘书嘛?议会私人秘书为对应的大员在议会里充当传声筒,为他们的政策辩护——我虽然不是政客,这些事情我还是了解的。”
“我的确是他的议会私人秘书,但我不是他的传声筒,他也不是‘我的’什么。”吕西安感到自己快抑制不住朝那张讽刺地笑着的脸上来一拳的冲动了,沉住气,他提醒自己,别忘了你欠他的钱,“我们是平等的盟友,仅此而已。”
阿尔方斯夸张地摇头,他脸上那种无奈的笑让吕西安觉得自己又说了什么蠢话。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阿尔方斯走回吕西安身边,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平等的关系,所有的关系当中,都是一方强,一方弱,这个强弱还在不断的变化,这是个动态的平衡——比方说吧,当孩子还是婴儿的时候,他完全仰承父母的照料,这时难道能说父母和孩子是平等的吗?而当父母年老卧床不起的时候,他们就要看孩子的脸色了,这时候平衡整个就被移到了另一方。”
“你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也是一样,你过去是他的被保护人,而现在您做了议员,就觉得有和他讨价还价的资本了;而日后如果你当了部长或者总理,而他却丢掉了官职,那么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又要改变了。”
“那么我和你呢?”吕西安突然反问道,“如果我有一天变得比你还要富有,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要颠倒过来了,对不对?”
这话刚说完,他的心脏就因为后悔而猛地跳了一下,他有些忐忑地打量阿尔方斯的神情,然而出乎他意料,对方并没有生气。
“当然如此,强者支配弱者,这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理。”阿尔方斯的手轻轻划过吕西安的脖子,他的手指尖顶着吕西安的喉结,吕西安有一瞬间还担心阿尔方斯要把他掐死。
那只手从吕西安的脖子上离开了,“如果你有一天变得比我更强大,那么在我们的这段关系里,平衡自然就要移向你的那一方……不过我想,这恐怕不太可能,就像海外银行也不太可能破产一样。”
他拿起桌上的几份文件,“现在我得走了,半个小时之后我还有个会议。”
“那我也回去了。”吕西安说着就要走,却被阿尔方斯拉住了袖子。
“在走之前,难道你不送一送我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嘴,“一个吻作为礼物,怎么样?报答我让你当了董事长。”
“价格倒是公道。”吕西安伸手揽住阿尔方斯的脖子,扬起头,吻上了对方的嘴唇,同时幻想着若是有一天他真的凌驾于阿尔方斯之上,一定要让他在那间舞厅里也跳上一场舞。
第90章 封官许愿
在阿尔方斯的关照下,海外银行于十月的十五日在交易所挂了牌,当天收盘的时候,每股的价格就上涨了二十五法郎,这在普遍追求稳健的银行股当中,已经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
在另一边,吉尔伯特先生也成功买下了《金融观察》,对于这份报纸那出众的信用,这个文痞打的是长期利用的主意,因此他并没有急于让报纸改变自己日常的口径,只是试探性的刊发一些文章,向读者们介绍殖民地开拓的广阔前景,其中完全没有提到海外银行的名字。这就像钓鱼一样,要想钓到大鱼,就得先往水里扔一把鱼食把鱼引过来,等时机成熟才能下钩呢。
对于那些寿命比飞虫还短,来的快去得也快的低端刊物,吉尔伯特先生就没有那样谨慎了,他用极其低廉的价格收买了一打这类的小报,这些报纸的编辑和记者都是一群有奶便是娘的落魄文人,只要有钱拿,他们完全可以罔顾事实和真相。钱一到账,他们就开始随着吉尔伯特先生的指挥棒起舞,在他们的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吹捧海外银行,用那些令人沉醉的梦话勾引起读者的发财梦。
海外银行的总部大楼里,如今挤满了建筑工人,油漆匠和木匠,按照马里奥尔先生的计划,这座总部大楼将在彻底的改建之后,成为海外银行的一张名片。这座“回”字型建筑的中间原来是一个四方形的场院,建筑师在场院的顶上加装了一座钢结构的玻璃穹顶,将场院改造成了银行的中央大厅。来这里办事的顾客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上像树枝一样伸展的黑色钢梁,从这些钢梁可以联想到在阿特拉斯山脉脚下延伸的铁路,在地中海上乘风破浪的大船——难道还有比钢铁更好的材料可以彰显海外银行的力量吗?这种材料正是十九世纪的象征啊!
海外银行如今已经有了五百个雇员,各项机构都已经设立了,股票发行科,财务科,人事科,电讯室都已经开始运转。马里奥尔先生是一位称职的总经理,他用超人的精力完成了这座金融机器的建造工作,根本不需要吕西安这个董事长操一点心。他每天在办公室里呆十个小时以上,而当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经理大人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办公楼里回荡,视察所有人的工作,让所有的职员都生活在恐怖当中,恨不得给他们的背上也添上一只眼睛。
但平心而论,即便吕西安想要插手海外银行的工作,马里奥尔先生恐怕也不会乐意的,更何况吕西安从来没有企业界的经验,如果想要插手银行事物,一时间恐怕也无从下手。因此截至目前,双方还是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并且大家都对这样的状态感到十分满意。
在九月和十月这两个月里,又有四位议员出缺,其中一位是由于身体原因,另外三位则是由于丑闻,而这四位议员都是出身于共和派占优势的选区。四场补缺选举陆续举行了,和上塞纳省之前的那场选举的结果完全相同,布朗热将军的名字都得到了压倒性的选票,即便他本人并未参选。
这样的结果反映了民众对于第三共和国的不满,这个共和国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一个妥协的产物,没有太多的人喜欢这个政权,他们捏着鼻子接受这个共和国只是因为它“不是最坏的”。而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无数的丑闻已经彻底动摇了人们对第三共和国的信心,民众对掌权人的道德水平已然完全不抱希望。
近两个月里日益发酵的“勋章丑闻”,已经把火烧到了总统的脚下,各方面的证据都表明,总统完全知道自己的女婿打着他的旗号做了些什么,他只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怀着对于格雷维总统以及共和派的厌恶,许多过去支持共和国的中产阶级,都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了承诺扫除积弊的布朗热将军。
为了筹划这几次的选举,布朗热将军形形色色的支持者,在德·于泽斯公爵夫人的府邸里开过几次会,而吕西安也在这里见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然而伯爵最近因为保加利亚危机正忙的晕头转向,他每次只是短暂停留,把自己要说的事情说完就匆匆离去,吕西安根本找不到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十一月初的一天下午,吕西安从众议院回家里去。在回家的路上,他顺路去视察了一番自己的那座新宅邸的整修情况,他满意地看到工程正在完全按照进度推进。他希望这座宅邸能够在明年初夏的时候完成整修,这样等到明年结束对俄国的访问之后,他就可以用乔迁新居的理由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而这场舞会也将标志着他在巴黎的上流社会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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