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欢用带着恶意的目光打量着殿内觥筹交错的景象,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可以算得上淡漠的眸子。
他的眼皮微微一跳,放下了手中的酒盏。
太傅贺清风坐在正对着赫连与寒的席位上,遥遥举杯。
所欢看见父王以点头为回应,紧接着,身姿轻灵的舞女蜂拥而入,犹如一片波涛汹涌的赤潮,阻断了他的视线。
他又低下头,安静地执起银筷,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精致的糕点。可还不等他吃几口,面前又多出一只熟悉的手。
赫连与寒将所欢没喝完的酒拿走:“宫里的东西哪里比得上王府的。”
所欢一噎,嘴里的糕点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瞪着赫连与寒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恼意。
他觉得父王故意折腾自己,还毫无缘由,方才刚产生的依恋情绪散去,转而演变为了委屈以及烦闷。
若是世上的人都像父王这般喜怒无常,他岂不是要累死?
猜父王一个人的心思就要费心费神,再多一个,都是要他的命!
所欢的火气上来,也不乐意继续吃糕点了,故意将银筷摔在桌案上,取了帕子,细细地擦拭唇角,继而假借口脂花了的名义,扶着瑞雪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去了偏殿。
“殿下,世子妃是气着了。”秦毅看得真切,待所欢走远,立刻凑到楚王耳边劝说,“宫里人人都道,皇后娘娘想将嫡亲的妹妹嫁入楚王府,世子妃肯定也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您得好好地解释呀。”
赫连与寒冷声道:“本王说了,不娶。”
“殿下,世子妃许是不信呢。”
“本王说的话,他为何不信?”赫连与寒反问,“本王说王府的王妃是谁,便是谁。”
秦毅无声地苦笑,还欲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内侍监靠近,又闭上了嘴。
而在偏殿里的所欢也没有说话。
瑞雪替他取出口脂:“世子妃,您怎么又和王爷置气了?”
所欢紧绷着脸用手指蘸口脂,继而对着铜镜将面纱掀起一个角。
他唇上的口脂并没有怎么掉,但他还是将指尖按了上去。
红艳艳的颜色氤氟开来,所欢的眼神微微黯然:“哪里是我和父王置气?是父王不惯着我罢了。”
“世子妃,那些宫女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瑞雪当他还在为坤宁宫中的宫女说的话难过,“新后就算想把妹妹嫁进王府,也得看咱们王爷愿不愿意。”
“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所欢想的虽不是这件事,但听瑞雪提了,神情愈发冷然,“日后……还不是要有三宫六院?”
他话音刚落,忽听殿外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嚣。
“世子妃,奴婢去看看。”瑞雪也听见了,快步走到偏殿前,片刻,又小跑着回 来。
侍女慌张道:“世子妃,王爷出事了!”
所欢的手猛地一颤,鲜红色的口脂擦出了唇角。
事关赫连与寒,他也顾不上好看不好看了,加上有面纱遮脸,他慌忙拎起衣摆,三步并做两步地回到了正殿。
只见方才还在殿内的舞女全部鸦雀无声地跪在了殿前,她们原先跳舞的地方则被朝臣们占据。
“父王……”所欢气喘吁吁地回到赫连与寒的身后,也顾不上生气了,先小声唤了一声,又瞧了瞧赫连与寒的神色,见并无不妥,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半。
可他还没安心多久,殿内的朝臣就高声道:“陛下,如今大周国泰民安,漠北安定,驻守在外的玄甲军可否班师回朝?”
“是啊,陛下,漠北已经有意派遣求和的使臣来我大周,若不撤回玄甲军,两国必定继续交恶!”
“陛下,楚王殿下身份尊贵,怎能常年在漠北呢?也是时候让殿下回盛京城了。”
朝臣们表面上字字句句都在为楚王抱不平,实际上却是暗示皇帝剥夺赫连与寒手中的兵权。
所欢听得心惊肉跳,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哪怕尝到血腥味都没有停下来。
他还注意到,所有站出来弹劾父王的朝臣说话前,都或多或少地向贺清风投去了目光。
所欢看明白了。
这哪里是朝臣们在弹劾赫连与寒?这分明是贺太傅在弹劾楚王。
可是,这又是为何?
世人都道贺太傅和楚王是当今天子的左膀右臂,赫连生兰能坐上皇位,他们功不可没。
而他们一文一武,也正好控制住了朝堂内外的两股势力。
所欢觉得以贺清风的心智,绝对不会毫无缘由地与父王作对,就算真的动了什么心思,也不会选在新后主持的亲蚕礼上发难。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所欢抬起头,对上了赫连生兰的视线。
龙椅上的帝王志得意满地笑着。
是他在忍耐了三年之后,撕破了兄友弟恭的假象。
第88章
殿内的朝臣们依旧在进言,所欢却莫名地放下了心。若是贺太傅想与楚王府作对,他或许还会紧张,可色令智昏的皇上……他只觉得可笑。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武将起身,喷着唾沫与文官们据理力争。
好好的宫宴转瞬乌烟瘴气,所欢撩起眼皮想去看皇后的神情,却连皇后的身影都没瞧见,喊来瑞雪一问,才知道皇后娘娘早在舞女被呵退的时候,就气得回坤宁宫了。
“皇后娘娘气的不是有不长眼的文官在宫宴上弹劾父王,”所欢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水,眼睛里重新会聚起了光,“她呀,气的是陛下瞒着她,要在她主持的宫宴上对父王出手呢。”
新后册立不过短短数日,尚未在后宫站稳脚跟,此番亲蚕礼,本该是收拢人心和树立威望的大好机会,却因为帝王私欲,功亏一篑,换了谁,心里都不会舒服,更何况是本就贵为二品大员嫡女的新后呢?
不过新后心气不顺,所欢心情就好。
他乐呵呵地吃着刚才没吃完的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殿内的官员们争吵。
其实说来说去,就那么一件事。
只是赫连与寒在军中威望颇高,即便满朝文官人人弹劾,皇帝也不能忽视武官的抗议,将他手中的兵权随意剥去。
于是乎,吵到最后,还是落得个不明不白的结果——玄甲军依旧归赫连与寒统领,漠北的使者也照样接待。
回府的马车上,所欢忍笑调侃:“父王,你说他们是不是白费力气呀?”
宫宴结束后,皇城外乱哄哄全是人,他也就不拘着了,打着为后面亲贵亲眷让路的旗号,暗搓搓地上了赫连与寒的马车。
赫连与寒低低地“嗯”了一声,抬手撩起了所欢面上的薄纱。
所欢忘了自己的口脂花了,有些依恋地依偎过去,跟只花猫似的,一边嫌弃着靠近的手,一边主动抬起了下巴,露出了纤细的脖颈。
赫连与寒的目光短暂地在他的嘴角逗留片刻,眼底滑过浅浅的笑意。
所欢向来注重容貌,从妆面到衣袍首饰,每每出现在外人面前,都一定是精心准备过的。这还是赫连与寒头一次见他“狼狈”的模样。
美中带着一丝难得的娇憨,惹人怜爱极了。
赫连与寒不再逗弄所欢,直接俯身将灼热的吻印在他的脸颊上,继而缱绻地往晕开的口脂贴去。
所欢小小地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父王的吻,而是因为父王的温柔。
倒不是说赫连与寒不温柔,只是他们之间,向来热烈,甚少有如此温情脉脉的接触。
所欢不禁有些迷醉,直到他瞥见赫连与寒的嘴上沾了些可疑的红,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后涂的口脂没涂匀,全晕在嘴角。
这下好了,被父王看了个彻底。
“父王!”所欢又羞又急,掏出帕子慌乱地擦嘴。
赫连与寒忍笑把他搂回怀里,将轻柔的吻印在了他的后颈上。
所欢动作微顿,委屈道:“父王是在笑话儿臣吗?”
“为父为何要笑话你?”
“儿臣的口脂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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