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掌门,”李望尘呆呆道,“她们刚才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谢秋石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我也不明白多少,却能猜到一些。”
李望尘道:“恕我直言,燕仙君并不像会对亲妹狠下杀手之人……”
“也未必。”谢秋石叹了口气,“若是有更重要的东西呢?”
李望尘皱眉道:“能比此世间唯一的血亲更重要,是大道无情,还是苍生黎庶?”
谢秋石摇头道:“我也不明白。”
两人在屋顶静伏片刻,确认孔雀身上的叮铃环佩声已传出数百米之远,才掀开屋顶砖瓦,往下看去,只见那丑陋邪恶的尸婴仰卧在塌上,大张着口,嘴里生着一排半掩半藏的乳牙。
谢秋石想到死人坡、武陵山那群张口喊“娘”的人雕,突然恍然大悟:“无怪见了燕赤城便喊娘,兄妹血脉相连,气味相似,这尸婴借活人血肉重生,自然容易错认……”
“等等,”李望尘打了个寒战,不可置信,“这个东西,真的是祝仙子,祝百凌生下的……孩子?”
“那是个男婴。”谢秋石笑叹,“能让幽冥教众视若珍宝的男婴,还能是什么人?”
“可是祝百凌,怎么看都……”李望尘牙齿直磕碰。
“虽然不知道何故,但她的生机似乎在这个男婴身上。”谢秋石思忖道,“她是能将天下众生当做器具的人,自己身上一个脏器,一块肉,剖出来的一件物事,又怎会叫她介怀?”
李望尘抿唇不语。
“李兄,你先走吧。”谢秋石忽然道。
李望尘讶道:“谢掌门?”
“此间之事,已叫你心有所郁。”谢秋石冲他眨了眨眼,嘴角微挑,“再插手,有碍心境。”
“谢掌门,外边剑兰剧毒,你不若和我一起离开,改日再做定夺。”李望尘恳切道。
谢秋石微微一笑:“知道你讲义气。无事,毒花虽毒,咬咬牙也就忍了,不过今日之事,我还另有安排,李兄,听我一句,你先去吧——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将来有何颜面对妙印大师?”
李望尘还有些踟蹰,谢秋石往他肩上轻推一把,道:“还不放心我,就乘鹤去武陵找燕赤城。”
李望尘眼睛一亮,这才将他放下,转身三两下消失在夜雾中。
谢秋石轻叹一口气,苦恼地揉了揉眉头,飘然下屋,落在石室前,朗声道:“劳烦祝仙子等我许久,还请现身罢!”
他话一说完,一身青衫的祝百凌手持“濯红缨”从石阶上举步而下,身后跟着幽冥教四大护法中的碧湖、苍雀,侧后方则立着适才并未离开的毕鸠。
两人周围闪烁起绿光点点,数十个持灯弟子围成一圈,将谢秋石团团包围。
祝百凌尚未开口,谢秋石已笑道:“祝仙子不趁人之危,也不为难李兄离去,实在有君子之风,我佩服。”
祝百凌冷冷地道:“何为君子?”
谢秋石“哎唷”一声,忙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道歉道:“拿君子比仙女,确实是亵渎了。”
“油嘴滑舌。”苍雀喝道,“姓谢的!我家仙子早料到你今天要来,已然布下天罗地网,要叫你有来无回,劝你莫要多费口舌,快些束手就擒吧!”
“苍雀。”祝仙子忽然发话。
苍雀忙闭了嘴,后退半步。
“谢秋石,你既然来幽冥教寻我,便是心中有惑。”祝百凌垂目道,“为了让你死个明白,今夜,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谢秋石“唔”了声,摸了摸下巴笑道:“好小气啊,祝大妹子,能回答我十个吗?”
祝百凌睨了他一眼:“你确定要问这个?”
“不不不不,”谢秋石连连摆手,展开折扇,摇了两下,又“啪”的一声合上,他注意到祝百凌的目光落在泛黄的扇面上,便洋洋得意地转着扇子炫耀,“认识我这宝贝吗?”
还没等祝百凌应答,他又叫:“等等,也不是要问这个!”
众女脸上均有怒色,翠湖发出一声银铃似的轻笑:“谢掌门慷慨,死到临头,还给我们耍不要钱的猴戏看呢。”
“姑娘,你面如桃李,却端的是蛇蝎心肠。”谢秋石啧啧两声,声音里却没有几分怒意,扇柄在臂弯绕过第三圈后,他徐徐抬头,正了脸色,嗓音清越,一字一顿地问道,“祝仙子,前些日子拜你所赐,我曾到瀛台山前一游,见到两棵合抱而死的枯树,瀛台仙童告诉我,那便是传说中的生魂树。”
祝百凌眉尖微动,睫羽下垂,半掩着深暗的眼瞳。
“我的问题是,”谢秋石温声认真道,“你和那生魂树,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93章 杀生起萧瑟(一)
幽夜静默,只有鹭草唆唆作响,白花似衣,绢绢摇曳。
祝百凌定定看了谢秋石片刻,谢秋石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逐渐收起,听得耳边幽冥仙子道:“不曾料到你要问这个。”
谢秋石淡淡一笑,平摊手掌,随性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此中纠葛并不复杂。”祝百凌垂眉道,“天地有灵,草木亦如斯,生魂树生长于仙鬼交界,吸收日月精华,便也缓缓有了神识,神识化身于体外,则成了人形。”
“是你?”谢秋石挑眉问道。
“不是我。”祝百凌却轻声道,“是燕赤城。”
谢秋石缓缓张开口,嘴唇微动,又抿紧了唇,半晌,才摇头道:“你们是兄妹,是一样的。”
“不一样。”祝百凌冷冷地抬起眼,目光有如纵飞的鹰隼,“在很长的年月里,我只是一株寄生于生魂树根系的桃花,他是仙品,我是凡物,他有灵识,而我只是一桩老木。”
“桃,桃花?”谢秋石双目微瞠。
他忽然想起瀛台山后合抱而死的枯木,心道竟不知与生魂树相伴而生的是一棵桃花,转念一想,又开口道:“可那两棵树已经……”
祝百凌忽然看了一眼苍雀。
苍雀当即厉声打断了谢掌门:“谢秋石,你的问题问完了,准备好受死吧!”
她话音未落,手中已拔出一柄极其细长的锥刺,与她并肩的碧湖手持两柄饱满如圆月的弯刀,锥头刀尖银光满溢,锋刃处泛着隐隐血色,颇有肃杀之气。
谢秋石眨了眨眼,刚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就听闻周遭“锵锵”数声,银光如溪水般连成一片,各女同时抽出兵刃,尖芒齐齐对着包围圈中心的谢掌门,仿佛只要他露出一丁点破绽,便会蹂身而上,把他剁成肉泥。
谢掌门无奈一笑,展扇轻摇,看着提枪而立的祝百凌,忽道:“想不到祝仙子这样的人物也会做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之事,也不嫌丢了幽冥教的脸面?”
祝百凌微微冷笑,红缨一震,长臂一挥,枪尖挑了个枪花,矫若腾蛇、动若雷闪,谢秋石几乎没看清她脚步挪动,雪亮的银尖已然递到了喉咙口!
饶是谢掌门也被唬了一跳,杀生扇“唰”一声展开,扇缘架住枪头,四两拨千斤地往上一滑,略矮了身形,整个人从长枪之下滑过。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手中的折扇对上幽冥仙子足丈长的红缨枪,堪称羊入虎口,加之祝百凌将一杆百斤重的长枪使得灵如蛇、快如电、腾如蛟、急如雨,他纵使将一柄折扇使出花来,也不免显得左支右绌,力不从心。
碧湖苍雀见他狼狈,不免嫣然巧笑起来,各自操着雪刃蹂身而上,谢秋石心中暗骂一声“小丫头片子”,随即施了个轻身咒一跃而起,整个人如鱼跃龙门般在空中腾挪数息,脚尖在祝仙子枪头一点,复又跃起,“啪啪”两脚虚晃向两女手腕。
两女急于招架,不料谢掌门嘻嘻一笑,足尖一收,一脚踩在翠湖左肩,一脚踩在苍雀又肩,口中高呼:“马儿,走稳当些,莫摔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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