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蹊河收了笑,神色微凝:“解大人,谨言慎行。”
解元春侧眼看他,因“扳回一城”露出个满足的哂笑,口中却不再说话,左手拢入袖中,宽大的星官袍随风而动。
谢秋石忽然叫道:“蹊河!”
说时迟,那时快!岑蹊河长剑出鞘,利刃在空中划过一道浑圆的弧光,“唰唰”两声将解元春的左袖斩成数截。
然而为时已晚,解元春袖箭早一步出手,令箭破空,簌然炸裂,数股彩烟抱在一处,徐徐上腾。
刹那间,桃源津的那一头,轰杀呼喝如泄了洪般喷涌而出,数以千计的白衣星官如密密麻麻的芝麻立于河岸,手提长矛,臂悬银环。
为首一人提气喊道:“斩逆贼,诛伪仙!”
众人应声:“斩逆贼,诛伪仙!”
“杀!杀!杀!”
“杀!杀!杀!”
谢秋石冷道:“拿下解元春!”
不用他说,余黛岚长剑一挑,雪刃架在解元春颈侧,解元春恍若不觉,“哇”地咳出一口血,高声叫道:“放‘吊桥’!!!”
余黛岚惊道:“什么?”
岑蹊河脸色亦沉下来,只见不远处,众星官夹道分开,让出一条宽路,两名星官抱来一卷数米高的卷轴,平放于地,用力展开!
宽大鎏金的长卷足足有数十米长,入江不沉,进水不湿,轻飘飘浮在水面之上,果真恍如一道金碧辉煌的吊桥。
谢秋石却一眼认出那金黄璀璨的材质,沉声质问:“解元春,你既然早与幽冥教有所勾结,又何必在此贼喊捉贼?”
伏清丰道:“掌门,这是……”
“金缕衣。”谢秋石道。
解元春恍若不闻,眼看着三千白衣道君提枪踏浪而来,如破槛而出的野兽般,闯进繁花遍野、山水锦绣的武陵,践落花为尘泥,闻鹃啼为战鼓,才哈哈大笑道:“岑峰主,顽愚之人才将金缕衣当作救命稻草,大智之辈能把害人的东西当作掌中利器——谢掌门,陛下一向喜欢你武陵派多过幽冥教,谁叫你山里不藏毒、不藏害,向来只有真正的好东西呢?”
“好啊,原来如此!”谢秋石挑眉道,“狗咬狗一嘴毛,倒是叫别人占了便宜。”
余黛岚:“掌门,你莫把自己人也比作狗!”
谢秋石斜了他一眼,只见余峰主不单单嘴上说得利索,脚下也踢得卖力,几十“人雕”被他抬足踢飞,重重砸向吊桥上众星官,几个星官猝不及防落入水中,下饺子似惊起层层水浪。
水中隐隐传来哭喊啼泣之声,岑蹊河一皱眉头,抬手道:“黛岚,等等!”
余黛岚登时住了脚,回头道:“师兄?”
谢秋石拔步走到解元春身前,一脚将他整张脸踩进泥里,道:“谁在哭?除了那三千大白蛾子,你还带了什么人?”
解元春蜡黄着脸,喉中血丝阵阵,唇边却笑声桀桀,如疯如傻。
谢秋石懒得跟他多费唇舌,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按在囚禁“人雕”的木笼上,抬手撕去他胸口几片衣料,笑道:“解大人一定要给我认这一大群儿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只可惜我这群儿子孙子都缺个奶娘,嗷嗷待哺,只好一报还一报,麻烦解大人割肉喂鹰了!”
解元春闻言终于变了脸色,扑腾着双手要挣扎开,便觉胸膛腰腹出传来湿热之感,他尖叫一声,坐倒在地,颤声道:“住手!住手!!”
谢秋石提高了声调:“嗯?”
“是妇孺,东陵妇孺!”解元春几乎是叫出来,挣扎着要将上半身后仰,“东陵妇幼要为夫父兄弟报仇,一路跟、跟来了武陵……要与你们誓、誓死一战……”
余黛岚又惊又怒,岑蹊河也终于目露杀意,谢秋石面无表情,将解元春从木笼前提开,尚未等他松一口气,就将他兜头丢入木笼之中。
木笼中登时传出惨叫阵阵,谢掌门扇面一扫,枝根收拢,叫声减轻,最终戛然而止。
“你们呢?”谢秋石未作解释,目光从曲苏阳几人身上扫过,“你们站在哪边?”
峨眉掌剑早已面色苍白,话都说不出一句,曲苏阳思及自己先前对谢秋石种种冒犯,只觉下一个灰都不剩下的就要是自己。
灵山道长低叹一声,终道:“这是你们武陵的内务事,我们不便,不便再多插手……”
谢秋石未置一词,也不再来得及多做部署,夹杂着哀哭、怒吼、战鼓的帝师已跃至眼前,杀生扇的扇柄似是有所感应,隐隐作烫起来。
“蹊河,清丰,”谢掌门道,“不可伤人性命。”
岑蹊河蹙眉道:“掌门,这恐怕……”
“薛灵镜之事,只怕还埋在你们心里。”谢秋石言简意赅,挑眉一笑,“至于我,我既然手握杀生扇,杀生便是我的道。”
岑伏二人未作应答,余黛岚确实一脸疑色:“师父怎么了?难道师父在天庭过得不快活?”
谢秋石不理他,转身“唰”一声展开雪扇,然而扇面还没来得及递出,忽然,一道罡风破开苍穹,爆发出耀目的白光,劲势钧天,似乎要将武陵群山都夷为平地!
谢秋石掩了掩目,在刺目的白光中徐徐睁开眼,只见眼前出现了异常骇人的景象——像是有一只乾坤巨袋将整个武陵收入囊中般,天光骤然暗下去,变为一片雾蒙蒙的白,不见日月;溪水河流停止流动,飘舞的落花悬停于空中,成百上千的百姓、星官,如同钉在棋盘上的棋子,呆板地罗列在金角银边,不再动弹。
谢秋石回首看向武陵三位峰主,只见他们也如东陵凡人一般,成为直直矗在地上的雕塑,他又愕然转身,目光撞上一双深绿的眼睛。
“大修罗咒。”燕仙君站在高处,俯瞰众人,如神明俯视蝼蚁般,既无怜爱,也无悲悯,“万籁肃静,众生平等。”
第89章 阴私骇人听(一)
“燕赤城?”谢秋石喃喃。
燕仙君听到他的声音,垂目看他,目中的锋芒缓缓敛去了,像是锐利的冰棱泡进了温水中,眉目都缓和了下来。
燕赤城道:“去东陵。”
谢掌门登时明白过来,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质疑道:“我自然会去找祝百凌把事情查清楚,不过这些人……”
“有我在,他们不会有事。”燕赤城低声道,却不欲再多解释,而是轻喝一声,“快去!”
谢秋石一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又瞧了眼身后木头般矗立着的三位峰主,不再多言,一声口哨招来碧霄便驾鹤而去。
谢掌门耗了不足半日便到了东陵,出乎意料,东陵并不是一副生灵涂炭的景象。
幽冥教扶持众女,日理五谷,夜整乱象,自定规训,严以相律,几乎称得上自立为国——与其说是伏清丰口中的“天下大乱”,倒不如夸一句百废待兴。
谢秋石只皱眉看了眼,便一闪身晃进了仙君庙后的夜梦别苑,花了不少功夫才从衣柜里揪出团成一团的老管事令坚。
令坚发出哀嚎:“少爷!”
“怎么回事?”谢秋石边走边道,“祝百凌要杀了你?”
“祝仙子来过一次,应该没发现老朽。”令坚颤声道,亦步亦趋地跟在谢秋石身后,“少爷要去哪里?”
“再去一趟死人坡。”谢秋石随口道,“武陵出了点事。”
令管事“唔”了一声,显然并不意外,过了片刻,沙哑着声音问道:“少爷,燕逍既然没有同你一起来,可是留在武陵,主持大局了?”
谢秋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简短地说了个词:“大修罗咒。”顿了顿,又问:“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自然,少爷。”令坚擦了擦额头冷汗,“上有九重天,下有阎罗殿,八荒独尊术,魂定大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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