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许长延告退,带着九龙卫的人把送来的珍贵山水画和典籍送去前厅,和一大堆赠礼摆放在一起。
房间里头,重照心平气和地开口说:“老先生应该知道了,皇上为我和长延赐婚的事。”
上官察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
重照继续道:“我此番和长延一起过来,是诚心想感谢您,当年的师生之情。”
上官察让人上茶,语调淡淡:“教书育人是老夫的本分,也是我喜欢的事。长延没能在官场上有所建树,我也觉得非常可惜。当然,我也知道丞相的深意,如果像我心中所想一般,他能一展宏图,老夫能收他为学生,也是值了。”
德高望重的学问家,哪能比得上史书上响当当的的帝王之师?
重照笑了一下,“我之前在学堂里顽劣调皮,让您在我身上浪费了不少精力,希望您能原谅。”
他微垂了头,再没说话。之前的诸多事情都是年少无知,况且去日已久,说完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前世重照后来就没再见过他的老师,直到后来才明白对方教书育人的苦心,只是他们走完全相反的道路,他说三十六计,老师说四书五经。
幼年的天真叛逆离他已经太过遥远了,隔了两世,重照自己都模糊不清了。差生和好学生有天壤之别,没准上官察已经忘了他做的事。
上官察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说道:“那些我是都不计较了,要是一件件数你在我学堂里头犯下的事,我得被气死好几回。你能有现在这地位,做先生的我心里头也很欣慰。回京之后,就像心里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说起这个……你知道,长延这孩子,性子最倔强执拗。他决定了的事,谁也劝不回来。他小的时候,丞相严苛,与他并不亲厚,他与我关系倒更近一些。某一天晚上,他问我,喜欢一个男人,是不是有病。”
重照猛地抬头看他。
上官察摸了摸胡子:“老夫我着实吓了一跳。他那时心慌意乱,我让他镇定,问他是不是男女之情,他说是。他还说你一点都没发觉,他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就此一刀两断不相往来。我当时就觉得你们不能成。”
重照听他说下去,“长延不是个会好好对待感情的人。我看得出来,他鲜少与人交流,对世间的一切都有一种寡淡的疏离,无悲无喜目空一切到极致,跟他的义父有一种惊人的相似。而你虽然重情重义,但决然不是为了旁人的感情停下自己脚步的人。”
他看得一清二楚。四年前重照从军入伍离京,即便许长延表明心迹,也不会拦住他离去的步伐。
坏就坏在许长延本身的性格和身世上,离奇的身世仿佛是火|药的引|信,一点|燃就会使他心底的叛逆不甘,演化成阴鸷和暴虐的不顾一切。
然后是背道而驰,谁也看不见谁的真心,谁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节点上,一切都错了。
上官察说:“不过现在还是很令人欣慰的,我也不知道其中走了多少曲折的路,你就当最后听我这个老匹夫啰嗦一句。长延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换句话说,将来好聚好散,你可以另外找人过日子,但长延不行。”
他会活不下去。
重照默默接上了这句话。世人都觉得好像是他牺牲得多,出身血脉和身份地位,以至于身孕子嗣,其实许长延给的一点也不少。
重照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
“不过,”上官察微微咳嗽了一声,“老夫我还是非常欣慰,长延能达成心愿,你也心甘情愿,你们二人也很登对。以后成亲了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
宴席开始后,许长延拉着重照坐在一个角落里头。
重照被他遮掩得严实,旁人伸长了脖子想端着酒杯上去瞧个新鲜,愣是被九龙卫首尊使的冷眼给吓了回去。
许长延正跟重照凑在一起低声说话,不知怎么进来的纪正卿想逗逗魏允河,对方正一脸不爽地喝闷酒,纪正卿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头。汪子真也来了,做为桌子上唯一的白衣,他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又来了个新客人。
上官察作为寿星坐在里头,外头都是些年轻学子。有个年轻人似乎是喝高了,被人推了一把,举着酒杯身体一歪,撞到了身后的人。
烈酒洒了一身,轮椅被撞了一下,魏允劭皱着眉,看着面前无礼粗蛮的人。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声响,众人一惊,魏允劭身后的家仆怒道:“粗鄙无礼的小人,撞到我家王爷,还不下跪道歉!”
喝醉了酒的年轻人是真的吓了一跳,忙从地上爬起来。不过他神智不大清醒,疑惑地问旁人:“这是谁?能在上官老先生的寿宴上胡乱囔囔?”
家仆喝道:“此乃皇上亲封的文郡王!”
宴席上的众人都纷纷望过来,上官家的管事的也跑了过来道歉。
魏允劭的眉眼像他娘,清秀温和,微垂眼睑的时候让人觉得很好拿捏。也是,唐亲王如日中天,大家似乎都忘了这个三皇子的存在,在皇上册封唐亲王的时候,仿佛只是顺便册封了文郡王。
像是施舍怜悯、体谅他中规中矩近活着三十余年一样。
上官察德高望重,魏允劭想着不好在寿宴上闹起来,佛了老先生的面子,便摇摇头对后头的家仆说:“罢了,带本王去里头换件衣裳。”
家仆瞪眼看了下那个冒失的年轻人,愤恨地推着王爷的轮椅往前走。
那年轻人是京中富家子弟,正好处在叛逆的年纪,又自视甚高且醉的糊涂,被这么一瞪,登时冒火,甩开扶着他的人去拽轮椅:“不就是个破郡王爷,在皇宫里头有名无份,连个实权也没有,软弱窝囊还是个残废,这也能配上当王爷?!”
他的话尖酸刻薄。魏允劭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放在把手上修长的手指收紧,从后头望去,他的背脊忽然僵硬。
但没有半分的错,只是把大家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而已。但有些真相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就是戳人心窝子大大落了人面子。
年轻人被好朋友拽住还想去掰那轮椅,道:“拦我干什么,就是个泥塑王爷,小爷我可是当今贵妃娘娘的娘家人,我可不怕!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他话音刚落,就猛地被人揪出。他发出一声尖叫,右手被人当场利落地卸了下来。
众人忙如潮水般避开,九龙卫使面色肃穆。
重照慢吞吞地走过来,微抬着下巴,冷笑看着地上喊疼的年轻人,声音冰冷,“贵妃娘娘又如何?你是哪里来的狗屁东西,也敢压到正统皇室头上了么?就凭冲撞皇子出言不逊这点,龚副使,麻烦你把他带回九龙卫刑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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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重照自己心里都觉得自己与上官察有缘。小时候在学堂的时候, 他就与老先生斗智斗勇就是不想学,闹事倒是常客。特别是在老先生在的场合闹事。
众人被他嚣张的气焰惊得后退。
年轻人右手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疼的脸都白了, 酒也醒了。
他听到头顶的冷淡而不可一世的声音说:“哪只手拿酒杯就卸了哪只手。对了, 你还说没人敢打你, 我倒挺想让人打你一顿, 不过让九龙卫的兄弟打架太过屈才, 还是九龙卫大牢走一趟吧, 保管让你生不如死。”
年轻人抱住自己脱了臼的胳膊, 露出绝望之色。
他是唐亲王生母贵妃娘家的旁系, 狐假虎威自命不凡故而猖狂。此刻冷静下来了,才意识到自己一身白衣没有功名,面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出身正统, 他想拿关系压人,对方也能拿实力和权势压得他毫无喘|息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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