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光下重照面色苍白, 唇上血色褪尽,有些干裂,眼睑投下一小块阴影,透着近乎绝望的空洞。
他坐了一壶茶的时间,许长延中途醒来了, 无数算计手腕在脑海中漂浮,昏迷前有关刺客刺杀事件所有可能的猜测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最后却只来得及让重照好好休息, 注意自己, 不要担心他。
重照整个人又仿佛活了过来,漆黑的双瞳微微转动。
林飞白喂了碗药, 探了许长延的脉,检查了一番,道:“没事,毒解了。接下来好好调理, 养好伤口,清去残余毒素,就好了。”
林飞白交代完了,小心翼翼去看重照的神情。
重照的神情在许长延伤势稳定下来后就冷静下来了,一开始的震惊和崩溃仿佛只是个虚弱伪装的假象。
他气息有些凌乱,近乎理智到严苛地对易宁和宋岭说:“宋伯,你带九龙卫封锁昭侯府上下,今日在府内过夜的人一个都不准出去,在这个院子经过的人全部请到前厅。易宁,你照应府门口,若是等会儿有人上门,一律回绝,告诉他们凌王殿下并无大碍。”
封锁消息,稳定军心。无论谁在暗中偷袭,他们不能因为自乱阵脚而处于下风。
重照回头去看纪正卿,“纪大人,当时你去找了禁军前来救援,程统领来了吗?”
纪正卿道:“程大人来后,刺客阵脚大乱,我让程大人带着部分禁军去追查刺客了。”
重照道:“我跟这位将军并无交情,麻烦大人辛苦一些,帮我查一下这件事。”
纪正卿也不觉得麻烦,他眉眼微微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他武功不低,因为许长延特许通行,出入限制不大。这次刺客精心准备的偷袭没有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没有意料到纪正卿会随行,更没意料到对方还是个武功高手。
这位他下了赌注的未来储君又欠了他个好大的人情。
到时候该怎么讨回来好呢?
……
易宁跟了许长延大半年,也学会了点套路。
凌王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辰时刚过,易宁就拦下了好几批大臣。这活有点尴尬也不好做,但他有法子,和凌王一样,摆着冰冷的脸色,回话越短越简洁越好。
只是他脸摆的又臭又像是面瘫。
但有人易宁他拦不住。
李家二老听闻了消息,也飞速赶了过来。
彼时重照觉得肚子疼,找来林飞白扎了针,整个人被激出了一身汗,面色也难看。
钟氏到底是深闺妇人,管理李家的产业看看账本还行,遇到这么凶险的状况,顿时吓怕了。她上前抱着重照,摸他的额头,“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还吓出了汗?你没受伤吧?”
李正业去看了许长延,也面带后怕之色。
钟氏小心地避开重照的肚子,把人拉扯着坐下,“不行,这太危险了。长延这孩子自己有武功保护,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照儿怀着身孕呢,出了事怎么办?不行,今日就随娘出京,住到外边去,远离京城这趟浑水。”
钟氏把重照拉起来,给他套上衣服,招呼丫鬟去收拾行李。
重照柔声劝道:“娘,逃避是不行的。”
李正业道:“重照说的没错。一旦照儿离开,身受重伤的凌王哪里能主持大局,没有了主心骨,迟早会一败涂地。因此,重照留下,局面会好太多。”
钟氏哽咽道:“这储君哪有这么好当的?那些心思恶毒的坏人就是想害死你们,自己得不到储君位子,就想尽办法让别人也拿不到!当今陛下子嗣都凋零成这样了,子孙后代不能健康长大,迟早要绝,照儿,随娘走吧。”
重照原本温顺平和的眉眼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魏氏子嗣没有绝,再不济,我肚子还有一个呢。”
钟氏无法反驳又有点生气,像是孩子不懂她的疼惜劝诫的那种生气。
重照说:“先别说长延已经被飞白救过来了,丞相拿了自己的性命和史书上的名声给我们铺路,我若逃避,那可就全白费了。”
李正业此时却支持他,他拉过妻子,道:“李家男儿,有什么怕的!”
外头传来敲门声,易宁又带了个拦不住的人上来了。
来人穿着袈裟,双眼无比明亮,步履稳健地跟随在易宁身后,他慈眉善目,和颜悦色,气质平和的像是普通人。
李正业忙颔首:“普心方丈怎么忽然上门了?”
普心:“听闻凌王殿下遇刺,子斋不放心,特意托我来看看。”
子斋,是被夺职入狱的丞相的字。
林飞白医术不凡,许长延虽然还在昏睡,但伤势缓和了过来。普心看了看,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合掌说了句我佛慈悲,转头对重照说:“凌王殿下的安危,就交给昭侯爷了。”
他们出了屋子,普心神色凝重道:“京中各方势力都对昭侯府盯得紧,老衲进出不方便,请侯爷替我给凌王带两句话。”
重照气质沉稳地点头。
普心:“八皇子所遇刺客来自大周,皇上和凌王所遇刺客却是同一批人。”
数十日前,衡帝出京上静安寺为怀明太子祈福,也遇到过刺客。
“还有子斋让我带话,凌王出手,不用顾忌着他那愚蠢儿子。”
等重照把人送走,他身体疲惫却睡意全无,回想着他说的这句话。
大家都知道,许鸿义是丞相亲子,是从丞相府出来的。任谁都疑惑丞相不支持许鸿义支持的三皇子,转而去支持许长延,完全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亲父子。
但两人一直都没在明面上撕破脸,谁也搞不清是个什么原因。
普心这句话,是在暗示刺客与许鸿义有关吗?
重照让家将把这句话给正在查案的纪正卿捎去,安排李家二老去后院住下。
他到底城府不够深,一时间也不能想到太多。
过了午膳,衡帝派了人过来,是礼部尚书史大人。史尚书为人板正顽固,只按照规矩办事,不说假话,也不会给人通融,一同来的还有太医院刘老太医。
重照不得不出门迎接,按照衡帝的口谕,让刘老太医给许长延把脉。
刘太医道:“伤势处理得及时,看着严重,伤不到身体底子。听闻林太医一直在昭侯府,他小小年纪却也医术高明,老夫是信任的。按照他开的药方服用五日,好生修养,便万无一失了。”
重照:“多谢太医。林兄昨日熬了一晚,此刻正在休息。”
刘太医说的话,会被按规矩办事的史尚书一字不落地传到衡帝耳中。
刘太医忽然道:“臣看小侯爷气色不好,容臣把一下脉吧?”
重照愣了一下,眼里的目光带了警惕和防备。
只是看他气色不好想给他看看,还是另有所图?
刘太医很执着地把医药箱放在一旁,把干净的帕子拿了出来,等候在他身旁。
重照伸出了手腕。刘太医在朝中并没有站队,况且他的脉象与常人相同,除了有孕,并无奇异之处。
刘太医把脉片刻,神色忽然凝重,“小侯爷,你这是胎儿不稳的脉象。你不觉得肚子有点疼吗?”
重照看着他如临大敌的面色,愣着点了点头。
林飞白还给他看过,说是完全没有危险啊。他休息了会儿,也觉得好多了。
史大人也凑过来了听。
刘太医正经道:“必是昨夜小侯爷情绪起伏大,又撞上了血光之灾,动了点胎气。老夫给你开一剂安胎药,照例服用三日,每日请林太医来给您诊治。”
他迅速写了三行字,压在桌子上。
史大人道:“刘太医,现在是已经动了胎气,若是让小侯爷再赶路去皇宫,怕是对胎儿不利,恐怕会发生危险吧?”
重照:“……”
刘太医神色严肃地点头,“没错。”
重照算是弄明白了,是衡帝想请他入宫。
他危难地说:“是皇上召我入宫吗?二位大人,我确实有些身体不适,只是难以启齿。然而皇上的旨意我不敢拒绝,我担心路上颠簸折腾会出点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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