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延沉默了下来,似乎已经说尽,一颗千疮百孔的真心剖得情真意切明明白白,比凌迟还要刻骨铭心,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重照张了张嘴,似乎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有的时候,连言语都会变得苍白。
重照上前亲了亲他的嘴角,“放心吧,再也不会走上那条路了。永远不会,我向你保证。”
他摸了摸许长延的头,问道:“我们说些别的,你知道丞相该怎么把你扶持上位吗?”
许长延幽深的眼望过来:“不知道。我问他,他说,一切自有天机。”
……
比天机更快到来的,是京城的流言。
前朝惠帝的旧事再度翻出来,仍旧是一段扑朔迷离的皇宫秘闻。这次又传开了新的流言。大致是当今皇上亲手杀死了他的亲弟弟魏元熙,他弟弟本不该至死,临死前诅咒衡帝子嗣活不下来。
如今皇子凋零,也是因为衡帝造下杀孽,遭了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许宝宝:媳妇我真的打不过QAQ
第74章
流言在京城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终于传进了皇宫,传到了衡帝耳中。
衡帝在金銮殿上发了一顿火,骂完了直接罢朝回宫, 把事务都丢给丞相处理。
自从嫡子过世, 衡帝大病一场, 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的面容越发苍老了, 眼角皱纹遍布, 精美的龙袍下罩着的就是一空壳子。
夏老公公搀扶着衡帝在寝殿的矮榻上躺下, 又送来软软的毯子盖上, 衡帝发出一声叹息, “这人老了,做什么都累了。”
夏老公公说:“陛下不是老了,是累了。近日诸事繁杂, 陛下有些力不从心,也是正常的。”
衡帝道:“朕看丞相身子骨都健朗得很,不过近日他总拉着长延一同批奏折,朕总觉得这一举过于鲁莽出格了。长延是个好孩子,朕不想让他卷到京城这个风波来。比如这一次, 这传的都是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夏老公公低着头倒水,没有答话。
衡帝知道他不敢应答, 自顾自说:“竟然说朕子嗣凋零, 是因为惠帝枉死诅咒朕……朕从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竟然敢污蔑朕, 朕一定要让九龙卫给朕查清楚,将罪魁祸首斩首示众!”
夏老公公忙劝他消消气。
衡帝喝了茶,又将茶盏丢在地上,碎了一地。
夏老公公忙说:“陛下, 既是谣言,那就是信不得的。若是陛下为此气坏了身子,才是不值得。臣跟您说说唐亲王。流言传出来那会儿,唐亲王也听说了,殿下在府门口义正词严地说,本王活蹦乱跳,定是有人居心叵测乱传谣言。”
“陛下您看,唐亲王活得好好的,还有八殿下啊,最小的,还有十三殿下,十三殿下虽然年幼,但健康可爱,您都抱过呢。”
衡帝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但很快又被愁容取代,“朕虽然子嗣众多,很多却比朕先离开。老大老二都未满十岁就死了,老三残疾,老四病逝,老六痴傻呆笨,老七不学无术,终年流连烟花柳巷。”
衡帝慢慢地回忆着:“老八……老八不提了,只想着玩乐放纵,把江山交给他怕是要被他玩没了。老九老十没了,十一生母是婢女出身、身份低贱,十三都十岁了还背不全三字经,也是不成大器的。如此看来,朕当得子嗣凋零的名。”
夏老公公低垂着头,没敢应答,心中有些无奈,也有些嘲讽的意味。
衡帝虽然对皇后情感深厚,却对其他妃子一样滥情,皇后是个善妒的。这么多嫡子次子中,并非没有聪明伶俐可担大任的,最后却一个都没能保下来,后宫争宠造成如此后果,衡帝难道一点都不打算好好检讨自己么?
唐亲王在自己府门口怒骂传流言的罪魁祸首,还说了一句话,“本王还不信了,父皇这么多皇子有事,怎么本王就一点事儿都没有呢!啊?难道说,是有人心怀鬼胎相对本王下手了?”
王府管家忙拉回自家王爷,说了一句话:“殿下,这种话说不得,万一就应验了呢?”
唐亲王吓了一跳,脸色一白,关上大门,回了屋子了。
这个笑话也在京城传开了。
但故事传多了,人们明面上就不大爱提起了,衡帝也慢慢从痛失嫡子的悲痛中缓和过来。他本就是个薄情的皇帝,从不记得别人的好。
又一次早朝,礼部尚书见皇帝面色红润明显好转的模样,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奏折,“启禀陛下,如今已数年未曾广选秀女、充实后宫,臣恳请陛下,选秀女入宫以绵延皇室血脉。”
衡帝面色一沉,将案桌上的奏折全部推翻在地,“什么狗屁东西!朕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后乃是朕的妻子,如今嫡子方逝,就让朕充实后宫延绵子嗣,岂不是将朕置于无情无义之地!让史书、让后世如何看待朕!”
衡帝骂了一通,奏折倒了一地,他怒然起身,罢朝回宫了。
然而请求让衡帝选秀女入宫的奏折,还是像雪花似的落到了御书房的案头。
衡帝气得病倒,太医院又忙做了一团,夏老公公出了寝殿合上门,见到殿外一直站着一位年轻人。
不过短短数日,九龙卫首尊使大人身上的阴鸷狠戾的气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敢轻视的贵气和沉淀下来的沉稳内敛,五官俊美依旧,凤眸深邃如潭。
夏老公公忙上前说:“许大人,陛下休息了,您改日再来罢。”
许长延道:“无妨,我只是顺道过来慰问陛下龙体的,陛下无事,那我便告退了。这几日陛下病情反复,有劳夏公公操心了。”
“大人可折煞老奴了。”夏老公公忙让童宁送他出去,远远看着九龙卫首尊使大人挺拔修长的背影,深色官服下,仿佛潜藏着蓄势待发的雄狮。
夏老公公在衡帝身边服侍,见过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和手腕,比朝中年过半百的重臣更老练周到,虽没有参加殿试,但有连中二元的名声传开,一身才学也是受上官太傅亲口赞扬过的。
夏老公公想,只可惜出身寒门不值得一提。
……
京城形势诡谲多变,大家都心思各异,只有重照似乎好像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似的。他每日按例在大理寺报到,力所能及地处理完许长延安排给他的事,就回府休息,连韩浩阳请他去画舫都不去了。
重照小时候很会玩,故而韩浩阳有些吃惊,上门造访请人,也被重照婉拒了。
重照抱着毯子说:“我都成年了,也不好向我爹娘要钱。你瞧我每日养家糊口累的很,韩少爷可就放过我罢。”
韩浩阳尴尬地摸了摸鼻头,道:“我知道你爹娘管得紧,但现在趁着还没有成家,应当及时行乐才是。你小时候很赞同这个,常带着我们玩,我和小伙伴都念叨着你。这几日船舫上可热闹了,我跟你讲,青楼里的头牌姑娘……”
重照微垂着头,靠着凭几,闭着眼都快睡着了。
韩浩阳沉默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便只得起身告辞,“你若是想来,便到我家府上跟我说一声。”
重照拢紧了衣袍,不动声色地点头,让易宁送客人出门。
易宁送了人回来,搀扶着重照起身,叹道:“韩少爷的话,您可千万别听心里去。您这身子愈发重了,出一趟家门许大人都担心得紧,万不能去船舫青楼。”
重照笑了笑,“你不用啰嗦,我不会听韩浩阳的。不说这个,我心里还有点怀疑。”
易宁想了想,说:“您是怀疑,韩少爷跟李家的案子有关?”
重照说:“韩家家主,他的亲爹枢密院枢密使韩永丰,暗中收集我爹数十年来的疏漏错处,联合朝中大官弹劾我爹。我不由不对韩家人保有一份怀疑。韩浩阳一直以来都是个花花公子,无意仕途,看似不会与这些有牵扯,但我不敢信他。”
“更重要的是,我要是去了,许大人怕是要扛着大刀杀过来了。走吧,为了不被圈养在笼子里,去李家宅子,看看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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