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过来找你,是因为这事只有你才能做得滴水不漏——我指的是,在事成之前瞒着主上和谢小将军,不能让他们发现丝毫端倪。”
他能将这个消息瞒下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身旁的人手不管动谁,都决计逃不过贺摇清的眼睛,所以能用且最合适的,便只能是许耀灵。
许耀灵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抖:“因为怕他们知晓了,反倒会阻止吗?”
“不错,”方伯颔首,“若是之前,主上定不会在意这些,可现在......"
他余下的话未说明,可许耀灵也知晓是什么意思。
若此事成了,本来已经快要安稳的边关必然大受影响,士气大跌,民心不振,先不说在战争中受苦受难的百姓——谢侯爷,可正在前线带着兵呢。
许耀灵右手颤抖得几乎快要握不住剑,喉结滚动,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方伯看着他,眼神中带上了些许不忍。
谁还记得面前这人曾也是个少年将军,从小念着的,便是保家卫国、护得百姓安康,可他为之效命的君主负了他,全府上下几百口人命丧黄泉,自己成了一个永不见光的幽灵,如今却又要为了复仇,抛下自己的坚持与傲骨,将他曾发誓要护的百姓和本该相互依靠的战友推到水深火热里去,不能阻止,甚至还要在旁“协助”。
“这只是一时的,”方伯说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苍白,“主上恢复身份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他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人一定会答应的。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我做。”许耀灵说着,喉咙口却像是被什么粘腻的东西堵住了,甚至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为他自己。
他想,他可真是可笑至极。
或许许耀灵早就死了,如今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躯壳而已。
......他早就不再有家了,当然也不再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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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三,三皇子应某大臣邀约去往城东赏花春宴,途中马匹突然受惊,以至从马车上直直摔下,脊梁断折。太医院束手无策,于当日晚戌时,断气身亡。
景仁帝大怒,下令彻查,又因正在战时,故丧礼一切从简。
武安侯将军府,凌安苑。
贺摇清看着方伯,带着些许怒色:“怎么?难道三皇子这事果真是场意外不成?”
“主上息怒,”方伯垂手而立,神色让人看不出端倪,“属下已经命人去查了,一定会尽快查明。”
贺摇清压下心中怒意,最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挥手让他下去:“不要再耽误时间,把能调的人都调过来,另外加派跟在四皇子身边的人手,尽快查清。”
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而他面前站着的是自幼陪着他,教他处事,一手助他成立暗卫营的老人,所以哪怕贺摇清察觉到了些许异常,也绝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
方伯应声,而后快步退下。
贺摇清只觉得头上隐隐作痛,随意揉了揉太阳穴,而后叹了口气。
谢凌与放下手中书册,将贺摇清半揽在怀里,帮他按压着不断刺痛地跳动着的太阳穴,担忧问道:“又头疼了?”
他手法熟练,力度精准适中,贺摇清往后放松靠在他怀里,舒服地闭上了眼,却对他的疑问避而不答,只是感叹道:“你的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我倒不想让自己的手艺这么好,”谢凌与简直快要被他气笑了,“这都是在谁身上练出来的?让你喝个药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到头来疼得不还是你?”
“就是睡眠不足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贺摇清小声嘟囔着,却也没敢让谢凌与听清,只用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腕,“乖,帮我按按。”
谢凌与只能无奈叹了口气,手上越发用心,轻声道:“那你还敢不敢再偷偷把药给倒了?”
“好好好,小的再也不敢了,”贺摇清笑着打趣,闭眼沉思良久,又开口问道,“你觉得三皇子这事是意外吗?”
谢凌与当然不这么认为:“若真的是意外,那还真是太过于巧合了。”
“不错, 我本以为幕后黑手不是太子就是北狄的人,可那边的暗线却没有丝毫消息,”贺摇清眉头皱着,声音里是想不通的疑惑,“可如果不是他们,谁还会做出谋害皇嗣的事?我本以为这京城大小的事都已经逃不过我的眼睛,现在看来,好像还差得远。”
“也不必妄自菲薄,意外总还是有的,”谢凌与安慰道,“再说方伯的能力你还不信吗?一定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贺摇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可这感觉转瞬即逝,而后就再也什么都抓不住,最后只说了一句:“希望如此吧。”
贺摇清的头痛已经缓解许多,也不舍得再劳累他的慕清,便捉了谢凌与手引他放在自己身后,而后埋首在了他的颈侧。
于是周围便满盈了这人身上如山间晨雾般温柔清冽的气息,贺摇清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点儿,泄愤般叼住他的颈间嫩肉重重啃咬了一下,直到留下红印才罢休。
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双眸,而后是谢凌与带着纵容的笑意的声音:“睡一会儿罢。”
意识沉入虚茫的最后一个瞬间,贺摇清有些担忧地想着,可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可世事大抵如此,有时候越想避免什么,反而却永远逃脱不了。
四月七,四皇子上山礼佛,下山时突遭行刺,最终下落不明,亦不见尸首。
所幸自三皇子出事之后,景仁帝便另调了三队御前侍卫在四皇子身边随身保护,抓到了那幕后黑手。
连带着皋落隗在内的三十余人已经被侍卫们逼到了悬崖边,悬崖陡峭,向下便是万丈深渊。
皋落隗重重拔下手臂上插着的箭,满身是血,站立不稳,狼狈不堪,却笑得畅快。
他的局已全都布好了,所以哪怕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丝毫闪失——交到太子手中的名册,不过才是真正的三分之一而已。
他仿佛已经能看见之后流言骚动,而他北狄男儿一寸寸踏遍这大好河山的盛快场景,那一定会是痛快至极,至于是否能亲眼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皋落隗看着面前不断逼近的侍卫,一瞬间有些恍惚,面前的场景仿佛与那日树林追杀,身旁北狄男儿一个个相继死在剑下的场景渐渐重合,可今天的他,却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水下的懦弱少年了。
“你们看,我当日就躲在那里呢,”皋落隗指向自己身后,看着面前侍卫们宛若看疯子一般的目光,笑得越发猖狂,接着扬声喝道,“诸位,我们该去见草原的先辈们了。”
他说完,横刀斩过自己的脖颈,眼中迸射着诡谲的狂热与向往,身后三十余人跟他一齐动作,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悬崖。
皋落隗睁大眼倒在地上,只觉得紧挨着胸口皮肤的青铜坠子突然滚烫,仿佛在烈烈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终于是等到这一天。
......
山脚下的一处木屋内,许耀灵脱力倒在墙角,手臂剑伤深可见骨,过度失血以至于有些晕眩。
方伯早已经在等着他,检查过伤势后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没什么大碍,回去好好养上一个月便差不多了。”
许耀灵只垂下眼,喘息着并不答话。
方伯拿过伤药,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伤口止了血,包扎完毕,没有稍作休息,却是立即起身离开。
“到了之后,你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便好,”方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很有些嘶哑,“这也本来就是事实。”
许耀灵面上带着失血的苍白,看向前方山路的视线没有焦点,只回道不必。
——他们这是要去见贺摇清和谢凌与了。
而远处的凌安苑内,贺摇清将手中密筏重重摔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面上的怒色和冷意喷薄而出。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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