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281)
“我没有醉。”耿曙终于转头,看着姜恒,手指拨弄了几下琴弦,“现在我后悔了,不该在济水上,朝你说那番话,我是好受了,害你如今进退不得。”
“你出去!”姜恒忽然怒了,他说不清是何原因,只想朝耿曙没来由地发一通脾气。
“你生气了?”耿曙又拨了几下琴弦,端详姜恒,从他的表情里辨认。
“你说过的。”姜恒有时觉得自己实在太贪心了,他究竟要耿曙做什么?他要让他怎么办?他把一生都给了他。
他发着抖,朝耿曙道:“你说过的。”
耿曙想了想,说:“是,我说过,可我现在后悔了,我觉得说再多,不如踏踏实实地去做,才能帮上你的忙,这样大家都好,恒儿。但凡事有先有后,我会先为你平定天下,按你的计划来,五国再无战事后,再解决你的身份。”
姜恒说:“你出去。”
姜恒的眼里带着隐忍的泪水,今天耿曙所言,让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失去他了,他嘴里说着“出去”,心里想的却是“不要离开我”;是站起来,走到耿曙身前,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就像小时候一般。
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想要这样的关系,就不能再留着耿曙,他理应有自己的家庭。
耿曙没有再说,放下琴,沉默地收拾了他的东西,换了卧室,回身朝姜恒说:“我在隔壁房,你叫我一声,我就过来。”
耿曙所住之处是耿渊当年的卧室,姜恒所住是毕颉的卧房,而太子泷下榻之地,则是当年梁国毕商所住,被火烧过一次再修缮后的新寝殿。
耿曙拿着琴出门时,界圭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两人差点撞上。
“让路。”耿曙说。
界圭一身酒气,姜恒正心情烦躁,皱眉道:“你究竟喝了多少?!”
界圭道:“哟,搬出去了?”
说着也不管耿曙,径直在他搬走之处躺下,说:“这地儿可是归我啦!”
姜恒:“……”
姜恒听到关门声,耿曙走了,只得上前去察看界圭,给他煎解酒汤,让他起身服下。界圭睁着醉眼,嘿嘿笑了几声,又看隔壁方向,扬眉。
姜恒懒得与他多说,伺候完界圭后让他躺好,别呕吐出来,上榻去睡了。夜里,他听见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翻来覆去,弹奏着《越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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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秋叶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泷坐在东宫中, 安静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琴声。
“觉得这一生,从没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候。”太子泷说。
“怎么呢?”朝洛文答道,“您有武英公主, 有汁淼殿下,有姜大人,有们。”
太子泷苦笑,没有多解释,汁绫知道他很难过, 特地派了朝洛文来陪伴他, 他是太子泷的表兄,亦是始终坚定不移支持他的风戎人。他知道风戎人始终不喜欢汁琮, 对他这名甥却是十疼爱,从老族长到朝洛文, 无一不将他视作两族未来的证明。
“们总是看着自己没有的,”朝洛文说,“却常常忘了自己所拥有的。”
太子泷知道这是风戎人的谚语, 从小他的母亲, 就反复提醒他, 要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她嫁给汁琮后,汁琮并不何爱她,但她依然能在落雁自娱自乐, 于花园内辟一处小天地, 养她的小狐狸, 每天去朝姜太后聊聊天,问个好,教儿子画画、读书认字。
她生前常朝太子泷说,娘离开你的, 爹也离开你,但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地上的奔马,死后化作万物,陪伴在你的身旁。
她的豁达与乐观,很有点像如今的姜恒。
风戎人对生死亦看得很开,塞三族都淡泊生死,不像雍人,将死亡当作头等大事,儒家禁止讨论所有死后之事,亦不信世间有鬼神,这意味着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风戎人对儒家之说颇有微词,毕竟这么解释人的一生,便自然须得在生前多捞好处。
“不敬诸,无所畏惧,这就是你们大争之世的原因。”老族长在世时甚至这么教训过汁琮。
当时的汁琮一笑置之,反而点头:“你说得对。”
毕竟人只有一条命,哪怕杀掉千万人,后也不过拿自己那条命去偿,还能把他怎么样?这么说来,反而谁的力量更强,谁就是赚的。
风戎人呢?他们信奉活着时若作恶太多,死后还要接受诸震怒后,降下的惩罚,在炼狱中没完没了地受苦。于是三胡中,能不用杀人来解决,就尽量不用,除非迫不得已。
耿渊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他杀了六个人,造就天下血海,但天下人能怎么报复他?他只有这么一条命,死了就死了,临死前据说还毫无悔意。从这点来说,反而是汁琮赢了,毕竟他手上的人命数也数不清,左右人的生死常以“大义”之名,更多的则是他为了满足自己丧心病狂的权欲,让他们成为了沾满血迹的铺路石。
现在,他终于死了。那些家破人亡的寻常人,甘吗?不甘,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朝洛文又说:“听见臣子们在议论。”
“也听见了,”太子泷回过,答道,“查一下罢。”
“你相信么?”朝洛文说。
他是个正直、可靠的兄长,十七岁上就已成婚,有一女儿。
他比耿曙还要可靠,话与耿曙一样少,只是大多数时候,朝洛文都在为雍国带兵打仗,鲜少陪伴在他的身边。太子泷很清楚,朝洛文为雍国鞍前马后卖命的对象,自然不是汁绫,也不是汁琮,只是为了他。
就像耿曙付出一切是为了姜恒一般,朝洛文的付出,也正是为了太子泷这个未来的继承人。
济州之战后,军队开始流传着一个说法:是姜恒与耿曙,合谋除掉了汁琮。
“果相信流言,”太子泷说,“就会当面问我哥。”
意思很清楚了,他不相信,并不希望再听到这种话。
朝洛文没有多说,点了点头,又道:“你要小心。”
“小心么?”太子泷疲惫一笑道,“小心有人杀了父王,又要来杀么?”
朝洛文欲言又止,后打消了劝告他的念头,他知道这个表弟比谁都明白,就像他的母亲一般,平时只是不想与人争论什么。
“是他自己杀了自己。”太子泷叹了口气,说,“是人,又不是神,人总会死的。”
“也有人这么说。”朝洛文抽出剑,看了眼,再推回剑鞘去,反正不管是谁,只要想动太子泷,他都会用手的剑来守护他,倒是不用担。
“去查查看罢。”太子泷听着远处传来的《越人歌》,又道,“猜放流言的人,是卫贲。”
“现在不宜再处理武将了。”朝洛文提醒道。
“明白。”太子泷点头。
父亲死后,军队非常不稳,今全靠汁绫、耿曙与朝洛文三人勉强坐镇,这个时候处理卫家,一定招来其余部众的不信任。
太子泷很清楚,卫卓之前死于安阳,挨了耿曙一击,虽说耿曙并未下狠手杀他,只劈死了他的战马。但卫卓年事已高,这么一吓,又坠下马来,翌日便撑不住,郁郁而终。
他知道卫贲痛恨耿曙,却不知道为何卫卓与他们起冲突,只能暂时将其归结为,卫家与姜恒的仇恨在解救氐人时便已铸下。
朝洛文收起剑,过来『摸』了『摸』太子泷的头,示意他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