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140)
“赵兄,”水峻低声道,“快回来。”
孙英登时装作不知屏风后还有人,马上道:“得罪,得罪。”
耿曙这才从姜恒身上起来,转头带着戾气,看了一眼孙英。
耿曙易过容,身体挡住了姜恒,姜恒马上转头,长发披散,躲开孙英的目光,显然尴尬至极。
“冒犯了。”孙英与耿曙对上视线,见素未谋面,想来两人在屏风后喝醉了,正在动手动脚,一方想走,被另一方拉了回来,便不再怀疑。
“咳!”掌酒极度不满,朝水峻使了个眼色,这酒肆是他的地方,来客太不守规矩。
孙英离开,姜恒仍然心神荡漾,与耿曙对视,耿曙抬手,示意先别起来,就这么抱着,以手肘支撑身体,将姜恒虚虚压在身下,用袖子为他擦拭了一下嘴角。
耿曙脸上易了容,身体却没有,漂亮白皙的胸膛有股温热的男性气味,让姜恒觉得非常安全。
虽然要在这里动手,击败孙英也并非办不到,但这么一来,两人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外头传来水峻与孙英的对话,无非是路上辛苦了、几天到的等寒暄。孙英兴许仍然觉得酒肆不太安全,便提议换个地方,不多时,氐人们走得干干净净。
姜恒松了口气,整理衣袍,耿曙坐起,顺势拉着姜恒起身,两人都有点出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掌酒的过来道歉,朝两人说:“方才那人我也认不得,属实冲撞了。”
“不打紧。”姜恒忙摆手道。
耿曙结过下酒菜的钱,说:“我们也走了。”
“洗个澡去罢。”耿曙与姜恒出来,说道。
姜恒正在想水峻之事要如何处理,点了点头。
他与耿曙拿了浴袍,去了澡堂。秋天傍晚已有些许凉意,汗塞山岭有温泉流入灏城中,形成巨大的天然澡堂,耿曙又使钱要了竹林幽间,与姜恒泡在池中。
“没有洛阳的水好。”耿曙说。
“嘘。”姜恒仍在思考,让耿曙小声点。
耿曙侧耳听了一会儿,说:“附近方圆二十步都没有人,别担心,连水声都听不见,反而是驿站里头,隔壁有人住,说话须得当心。”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虽是武将,却极像一名刺客,到了地方,先观察周围,再排除可疑人等,继而确认逃生的路,这是小时候被姜夫人带大所养成的习惯,姜恒也有这习惯,所以代王李宏对他的评价,是“刺客养大的孩子”。
耿曙说没问题,自然就是没问题,这时又问:“你想怎么办?不可能帮他卖矿石,哪有这闲工夫?要是被父王知道,铁定先没收充官,再把他关起来。”
姜恒声音小了些,答道:“水峻想要的只是救山泽性命,金矿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只需要说服汁琮,把人放了就完事了。”
耿曙说:“卫卓那老头子不会答应的,你说放人就放人,他面子往哪儿搁?”
姜恒说:“不放人,让他再延几年,总是可以的。关键山泽被关着,许多冤屈无人可说,如果能见他一面就好了。”
耿曙说:“表明身份,今天把易容取了,去见城主卫贲,他不敢惹我。”
姜恒道:“他不会让你见的,只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耿曙想了想,说:“氐人若再造反,靠他那点家兵,不是对手,只得等落雁来援,他必须求我。”
姜恒一想也是,若三年前的叛乱再来一次,靠卫家挡不住,只能朝落雁城求援,如今骑兵全在耿曙手里,卫家必须与他商量。
“我再想想罢,”姜恒答道,“不着急。其实只要让朝廷知道,卫家瞒着土地未曾上报、逼反氐人的证据,就能为山泽洗脱冤屈了……可是你觉得,朝廷知道吗?”
耿曙没有说话,让姜恒转身,站起来,擦洗他腰上的伤痕,末了,又躬身下去,在他那块烧伤的痕迹上,轻轻地亲了亲。
姜恒被弄得甚痒,让耿曙别闹,总觉得这次分开之后再重逢,耿曙比那五年的离别前要更直接,也更按捺不住,在嵩县尚有点难为情,如今则是又抱又亲,发乎自然,丝毫不觉得有半点难为情。
“水峻的‘峻’字,是山字旁,”耿曙说,“山泽的‘泽’字,则是水字旁。”
“嗯。”姜恒说,“这叫‘易铭’,在起名时,两家感情好的,便将姓氏里的偏旁互换,给对方孩儿起名。”
耿曙在雍宫内仍然学了不少东西,大致知道排辈与名字的偏旁,像汁泷、汁淼便是水字旁,属于他们这个辈分。上一辈,则是汁琅与汁琮,汁绫原名为王字旁加个靇字,然则她嫌这字实在太难写了,笔画太多写得累死,自己给自己改换了一个。
“还有‘同铭’,”姜恒说,“像姓氏不同,却带着同一字部,便是同铭。”
耿曙说:“我的‘曙’,你的‘恒’。”
“对。”姜恒笑了起来,坐在水里,耿曙又要抱他,但两人全身赤|裸,姜恒实在有点难为情,把毛巾塞进他的手里,耿曙未曾察觉,接了过去。
是这样吗?姜恒长大以后,渐渐明白了,母亲当年是恨耿曙生母聂七的,否则也不会在那一天,耿曙来到浔东时,带给她那么大的痛苦。在他们各自出生时,昭夫人也根本不知道,那时的耿渊已有了心上人,起名又怎么会用同铭?
但他宁愿相信这是他们生来就有的缘分,刻在了彼此的灵魂里,从未更改。
“冷不冷?”
洗过澡后,耿曙穿黑色的浴袍,姜恒则穿天青色,两人内里都一|丝|不|挂,趿着皮屐回驿站去,一路上仅靠外头束身的浴袍挡着。
姜恒说:“冷你还脱下来给我穿不成?再脱就没了。”
耿曙:“我又无所谓,你冷吗?”
姜恒马上制止了耿曙,在街上裸露身体是要入刑的,说:“马上就到了……”
耿曙的易容已经洗掉了,天色已昏黑,明日还要重新做,姜恒心道打听的任务已大致完成,易容没那么重要。
然而,回到驿站时,门口等着一队雍军,迎接他俩的大驾。
“就是他俩!”小二认出了姜恒,说,“好哇,原来是个男人!”
姜恒换了男装浴袍,脸却没有变,小二早上被耿曙威胁后,想来心有悻悻,叫来官兵报复了。
“他俩去黑市买酒了!”小二说,“检查他们的包袱,上面一定还有酒味!”
耿曙:“……”
耿曙穿着浴袍,稍捋起袖,剑在楼上,未曾带出门,但赤手空拳放倒这么一队人依然没难度,只是打起来有点不雅。
姜恒却另有了主意,拉了下耿曙的衣袖,低声说了几句话。
耿曙正要拒绝,姜恒却拉着耿曙,让火把照着他的脸,以供辨认。
“你确定你说的是他?”姜恒朝小二说。
小二傻眼了,耿曙去掉易容后,明显与白天不是一个人,声音却是像的。
“还有一个商人呢?”雍兵队长也发现与小二描述的不一样了。
“我官人出城去了。”姜恒说。
“你他妈是男的!”小二叫唤道。
姜恒:“男的怎么了?”说着又朝耿曙眼神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