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125)
姜恒知道那人不姓孟,孟和是风戎人的名字,乃“永恒”之意。而姜恒的“恒”字,一样在风戎语中翻译为“孟和”。
姜恒示意送去,对方接了,放在一旁。为首那年轻贵族只会说一句“我叫孟和”,便哑了,交朋友的热情,却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双方的热情,只在互换名字处点到为止,年轻贵族便回到自己一方去了。这夜两边都在野外露宿,姜恒看得出风戎人本可离开,却主动留下来,用意是保护他们,不受深夜塞外狼群侵扰。
翌日醒来时,人已走得干干净净,界圭收拾行装出发。踏过第六十三个村庄后,姜恒对风戎人的了解越来越多,他们是最先臣服于雍的塞外民族,野性正在百年间缓慢地被驯化,犹如将狼驯化为家犬。
他们为雍国当兵打仗,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入朝做官,朝中文官派系里,没有风戎人的份。汁雍将风戎视作天生的战士,战士只有一条路走,即建立军功。
但设若一个村庄里,少有小伙子去当兵,这个村落就会很穷很穷,穷得连饭也吃不饱,道路崎岖难行,许多村落尚未有路连起来。
姜恒在他的册子上记录了自己双眼所见,每当离开一个村落后,他便会与界圭在路上悠闲地喝点茶。
“你不喝吗?”姜恒见界圭坐在一旁,背靠大树,手里抛着一把匕首玩,问道。
“我不喜欢喝茶,”界圭说,“只喝酒,喝茶让人太清醒了,酒是好东西。”
姜恒说:“少喝
一点。”
界圭玩味地看着姜恒,片刻后又眯起眼,仿佛在欣赏他的容貌。
“你晒黑了,”界圭忽然说,“平日别老往太阳底下跑,晒黑可就不漂亮了。”
姜恒说:“我又不唱戏,涂脂抹粉的是要做什么?怎么光说别人,不说你自己了。”
界圭一本正经道:“我长得丑,是个怪物,便喜欢看漂亮的东西,人么,总是缺什么爱什么,对不对?”
“你不丑,”姜恒认真道,“别这么说。你的伤,一定是替汁家挨的,也就是替雍国挨的,看在雍人眼中,不正是另一种俊朗么?”
界圭有那么一瞬间脸色变了,但很快便转过头去,语气恢复了冷漠,抬头看了眼天际,说:“走罢,快下雨了。”
今日他们的任务是抵达东兰山东脉的啸虎峰,这是塞北最大的山脉系,啸虎峰因虎啸声抑或其形状得名,如今已不可考。山的两边,以及山脉深处,居住着雍国第二大胡族东林。也称“林胡”,林胡人以狩猎、砍伐为业,一年多前被耿曙彻底收服。这也是他们此行最危险的地方,毕竟族恨未泯,须得非常小心。
沿着东兰山北上,就是山阴城了。
但眼下天气所带来的麻烦,显然比目的地更迫在眉睫,六月的塞北,天气骤然一变,乌云压顶,奔雷阵阵,顿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让你快点!”界圭责备道。
“我错了!”姜恒哭笑不得道,“我错了!别骂我了!”
界圭简直莫名其妙:“这也叫骂?我还没骂呢!”
姜恒:“你嘴上没骂,心里在骂!”
两人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背后骡马踏着泥水,艰难前进,界圭在前拖,姜恒便翻身下来,抹了把脸,实在不忍心。
“走啊!”界圭在暴雨中喊道,“你下来干什么?!”
姜恒指指马匹,界圭道:“你还在乎畜生?”
姜恒拉了下界圭,将防水的羽帽戴在界圭头上,界圭一怔,不由分说要摘给姜恒,却被姜恒按住。
界圭没有说话,在雨中发了一会儿呆。
“反正前面也在下雨!”姜恒说。
界圭回过神,喊道:“我怕你着凉了!”
姜恒说:“不会的!我身体好得很!否则怎么捅汁琮一剑?”
界圭简直没脾气了,但姜恒确实是,别看他身体不似耿曙强健,体格也不壮,却因当年在海阁修行时,罗宣给他吃了不少万金难求的稀世灵药,乃至他病邪侵体的情况很少。
两人一起牵马,用力拖拉,终于进了一座村落,然而这座村子,已经没有人了,远方矗立着林胡人的石塔。
“这村子怎么没人了?”姜恒说。
“被你哥杀了一半,又被你表舅抓走了剩下一半。”
界圭把马匹安顿在屋后马棚里,选了间干燥的屋子,生火烤衣服,两人身上穿的、包里换的,全部浸着水,统统湿透。
“脱。”界圭朝姜恒说。
姜恒脱下外衣,递给界圭,界圭说:“全脱了,别着凉。”
姜恒哭笑不得,界圭这一路上,简直是说一不二,当然,姜恒几乎所有时候都听他的,比面对耿曙时还听话。毕竟与耿曙在一起的情况,是有商有量,一起面对。而离开落雁,外头非常凶险,界圭全心全意地在守护他的安全,自己绝不能与他争吵。
第82章 炼狱火
姜恒脱了个精光, 界圭打量他一眼,伸手在他后腰摸了一把。
“这里是怎么回事?”界圭问。
“小时候烫着了。”姜恒说。
“怎么烫的?”界圭又问。
姜恒大致描述了下,界圭便叹了口气,让他到榻上躺着, 扔给他一条垫在包裹最里面的羊毛毯子, 毯子还勉强是干燥的。
接着, 在姜恒的注视下,界圭也脱得一|丝|不|挂,他身上的伤比脸上的还要多,左胸到肋下,都是红彤彤的被烧伤的痕迹, 想来已有些年头了,大腿上则分布着数十条刀伤, 背后还有箭创。
但除此之外, 他的身形瘦长, 肌肉匀称, 非常漂亮。除却那些惊心动魄的伤势外, 界圭的体形只能用俊朗来形容, 犹如一匹威风凛凛的雄马,肌肉线条近乎完美。
“你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姜恒不禁问。
界圭抹了把身体, 将衣服晾上, 坦然转身,朝榻上走来。
“保护你爹落下的。”界圭淡淡答道。
姜恒意外道:“我爹武功不是很了得吗?”
界圭旋即回过神,答道:“错了, 将你当作汁泷了。”
“汁琮功夫也不弱罢?”姜恒说。
界圭又改口道:“大部分时候, 是因为汁琅。”
“哦?”姜恒怀疑地看着界圭。
“睡进去, 我的小心肝。”界圭那意思, 显然想和姜恒同榻而寝,一路上姜恒也习惯了。界圭必须守卫他,每晚都睡在一个帐篷里,就在他的身边。
姜恒:“……”
界圭睡觉很安静,姜恒向来无所谓,便朝里头挪了挪,让界圭躺上来,两人盖着一条毯子,外头雨声哗啦啦地响着,房内已经暖和起来了。
姜恒忽然有心要捉弄界圭,让他尴尬下。
“御前带刀侍卫,界大人。”姜恒说。
“嗯?”界圭正在思考,事实上这一路他总是在想事情,说,“太史官姜大人,有什么吩咐?”
界圭转头,严肃地打量姜恒。
“你是不是喜欢我小姨?”姜恒促狭地笑道,“这个秘密我一定会替你守住,说说罢?”
“不,”界圭说,“我不喜欢女人,姜大人。”
姜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