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41)
其实,那个书童曾经被人欺负过,我救下了他。后来,他主动与我搭话,想要与我交朋友。但我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然后礼貌的拒绝了他。
现在,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愤怒,他为什么会走上绝路。
现在,我与他感同身受。
上位者的态度,高高在上的蔑视,我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从未被他放在眼里。我的好心,我的体贴,我所有的一切,从未被他放在眼里,就连我从胸膛中刨出的真心,都是一个笑话一般。
静水翻腾,其下暗藏的波涛展露。我揪起季三青的衣领,愤怒充斥在我整个心灵,被人踩在脚下的耻辱令我将心底话坦言。
“你们季家人,一个两个,怎么都是这么傲慢!是,我年幼的时候,你很轻易地看穿了我。可我看穿了您啊,季大公子。你口口声声说着,你要救济万民,您的目光怜悯,可那怜悯是从云端向下看的,像是来自神明的视线。”
“自诩神明,何其傲慢!”
“您说您要成为季老丞相那样的人,那你就像季老丞相那样从云端走下来啊,走到污泥一般的芸芸众生之中,感受他们的喜乐,感受他们的希冀,不然,你凭什么代替百姓?季老丞相是个什么东西你比我更清楚,他与他的主子斗了一辈子,他弄权专断,他架空皇权,他把老皇帝扶持起来的权臣一个一个打倒,将老皇帝费心营造出的多方牵制的局面彻底毁灭,几乎让符家的天下变成他季家天。就在不久前,他还伙同我的主子,直接把老皇帝在六十岁诞辰上给弄死了,然后扶持了你那个傀儡主子上位。”
我直白地将季老丞相与老皇帝君臣和睦的假象撕裂,前朝的政治从来不是两个老不修暗搓搓给对方使绊子这么简单。季老丞相与老皇帝和和睦睦了大半辈子,不是因为他们感情好,也不是因为他们是彼此最好的伙伴,更不是什么狗屁的主仆之情和知遇之恩。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没有办法搞死对方。一旦搞死对方,天下必然大乱,他们精心维护的国内安定,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在季三青眼中,季老丞相是温和而慈祥的爷爷,时不时还吹胡子瞪眼,被皇帝的迷惑行为气得险些中风;在老皇帝眼中,老丞相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鬣狗,再多的肉也喂不饱,永远饥饿地盯着他的喉咙,时刻准备着将看似光鲜的皇帝杀死在皇位上。
跟季老丞相比起来,我这种小动作不止的家伙,都可以称得上是忠心耿耿的不二之臣。
季三青身为季老丞相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季老丞相做事的时候从来就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单纯的,无法对自己下狠手。
季三青无法为了太子背叛自己的爷爷,也无法为了自己的太子割舍自己的爷爷,他两方都无法割舍,在两个势力之间挣扎,几乎要被撕裂。
但他必须做出选择。
我希望他选择季老丞相。
“季三青,你要学季老丞相就学到底,你学人家的政治理想,怎么不学学人家的政治觉悟啊,怎么不学着成为一个政治动物啊?你口口声声地说,众生平等。这很好,季老丞相也常说这句话。七年之前,三十万难民来到京城城门之下,季老丞相为了这三十万难民的一条生路,鼓动了自己扶持十余年的三王爷,直接插手三王爷的逼宫计划,事后,如果不是季老丞相的嫡传弟子顶罪,再加上老王爷插手,季老丞相七年前就死了。那时候,你在哪里呢?一心保护太子殿下的季大少爷?”
七年之前,大禹国北面水灾,南边旱灾,大水淹过的田地种不出粮食,阳光炙烤的禾苗尽数枯死,北面和南边的农民连续两年几乎颗粒无收。饥饿到极致的人们背井离乡,一路流浪,逃离被饥荒笼罩的家乡。难民想要寻找一个可以接纳他们的地方,可减产是全国范围的,哪个州郡都没有有多余的粮食分给流民,面对汹涌而至的流民,所有的城池都大门紧闭,地方的豪强组成私军,阻止流民涌入自己的州郡。
逃荒的路上,百姓无路可去,无人收留,最后,南方和北方的难民汇聚在一起,形成三十万人之巨的难民潮,浩浩荡荡地来到京城城下。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京城是全国最富裕的城市,位于天子脚下,讨上一口吃的还是可以的。
可惜,京城就算再富足,也养不起多余的三十万人。京城的救济粮由顾家把控,顾家趁着国家危难粮食大涨之际,倒卖救济粮狠狠地发了一笔国难财,根本不肯将供不应求的粮食免费供给流民。老皇帝出于治安和稳定的缘故,也不愿意让难民进城。京城中的守军都没有十万,三十万饥渴如狼的百姓聚集在京城之外,将这群家伙放进来,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担得起这个责任。京城中的世家无论表现地如何仁慈,其实质也是只顾及自己的利益集团,这群支配大禹国的世家在大难面前只要求自己的安稳,他们联合起来给向官员施压,再加上老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圣旨言辞暧昧,京城的大门永远都无法向流民打开。
最终,就在天子脚下,帝都之外,流民饿死十之七八,三十万温顺的百姓,只为了讨一口吃的,却生生饿死了二十万。
我和主子亲眼见证了那个地狱,却什么都做不了,或者说,正是因为我们尝试做出改变,所以我们失去了一切。
“看得穿、说得出,这些都不算本事,真正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七年之前,你为了太子置三十万万人的性命于不过。七年之后,你又要为了太子殿下害死这两万百姓吗?”
“众生平等,二十万的人命,还比不上太子的一条人命吗?”
七年之前的流民是季三青心中永远的疼痛,成为了他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季清霜跟我说过,因为七年前的那件事,季三青的余生都活在了自责之中。
我承认,我就是往季三青的心窝里捅刀子,我就是要剜开他从未结痂的伤口,逼迫他从过往的苦痛的之中挖出鲜血淋漓的体悟。
季三青,现实不像书本,人世也不是你所希翼的那个人世。居庙堂之高,是看不见真实的人世的,不身处江湖之远,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愚昧而疯狂的选择是从何而来。
季三青的情绪处于剧烈的波动之中,唯有依靠着小竹,才能撑住自己脱力的身体。我对自己的口才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既没有说服季三青,也没有点醒他,我只是揭开了他自我欺骗。
我令他逃无可逃,直面自己内心,直面选择。
他想要凭借死亡逃离一直折磨自己的东西,他想要凭借简简单单的死亡让自己从痛苦的挣扎中一劳永逸地解脱。但我不准许,我是个自私鬼,我想要他活。
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他选择的机会了。
君与民。
主君与爷爷,忠诚与孝道。
相依相伴的挚友与无法割舍的理想。
来吧,季三青,做出选择吧。
如果你再做错选择,如果你再选择逃避,我不知道我会做出怎样的行径。
竹影幽幽,秋风飒飒,清晨的鸟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绝世而独立的翩翩佳公子立在屋中,竹叶自敞开的窗口飘入,忽忽悠悠地落在地上。
“我投降。”
季三青推开小竹,真正做出选择之后,他自己一人也能站得笔直。
“我,季三青,向八王爷投降。”
季三青闭上眼,从怀中掏出早已经写好降书,亲手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弯下腰,双手接过,可季三青没有立即放手,他握住降书,声如洪钟,要我同他许诺。
“李念恩,两万宛城百姓,不得有任何损伤。”
季三青的神色无比严肃,他的眉头皱得很深,目光炯炯有神,活像是大家族之中威严无限的老族长。
老族长的眸子倒映他族人的身影。
他终于看见了我。
我历来讨厌强权者,但我喜欢如此强权的季三青。
他本该如此,不需要挣扎在两个势力的边缘,不需要因为他人错误做出妥协,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我的长公子啊,就这样,为了自己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