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传来轰隆下楼的脚步声,袁祈已经走远没有听见,又或者他听见了,故意不回答。
赵乐并不傻,能够察觉出袁祈并不想让人跟着。“纪组,他什么意思?”
赵乐一回头,惊觉纪宁也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儿?”
他狐疑望向影青,影青目光在敞开的窗上凝滞,随即淡然收回。
赵乐:“……”
“懂了。”坐回位置上嘟囔说:“这俩人办个案子怎么都鬼鬼祟祟的。”
袁祈走到停车场时,隔着好几步就看见站在车前等他的纪宁,脚步微顿,“你不是说,自己被停职了,这次的事情不插手吗?”
“我不插手。”纪宁说:“无论遇到明灵还是帐,我都不会出手。”
“那你去干什么?”
袁祈放缓脚步走过去,跟纪宁面对面站着,盯住那张平静的脸。
纪宁回视他,“看着你。”
短短三个字,却让袁祈的心突然漏掉一拍,纪宁看他时,眼中没有任何锋芒,好像自己动手掐死他都不会反抗。
袁祈暗道冤家,“你是在担心我?”
因为他昨晚用了禁术,不计后果要追踪那只明灵,纪宁不放心,所以明明定下规矩不掺和,却又不得不跟在他身边看着。
纪宁坦诚说:“是。”
袁祈笑了下,这一瞬间,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突然就变成了释怀的康庄大道。
这些年他将当年事情瞒的密不透风,从不告诉任何人,就算上次不得已跟纪宁透漏,也只是藏藏掖掖下的冰山一角。
袁祈伸出手臂漫过纪宁身侧,弯腰拉开车门:“那你上车。”
如果这个世界上非要有个人知道,那他希望是纪宁。
两人开车拐到上大陆,早高峰车流已经起来了,城市交通广播不时播报陆堵阶段,远远就能看见高架桥上堵成一遛香肠。
袁祈一路脚都踩在刹车上走的十分缓慢,注意躲避左右拥挤车辆,间隙中平静开口说:“当年我爸的死闹得很大,唐墓出土的大半文物都给他陪了葬。有关部门对他的死亡原因进行调查时。当晚值班的警卫说,他在死亡前一天曾跟某个女人发生过激裂争吵。后来证实,那个女人就是李威军的未婚妻,也是他现在的妻子,唐淼。”
纪宁偏头看他。
袁祈目视前方,避过左侧来车驶入直行车道,踩下刹车等红灯,轻轻出了口气,回视他,用带点笑意的语气说:“我们一会而去医院就是见这两人,我的情绪可能会失控,我希望你理解那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并不是因为我又疯了。”
纪宁顺应:“嗯。”
“嗯什么嗯。”袁祈无奈失笑,继续说:“唐淼本人的证词是,她跟我爸原来是同乡,两人先前好过,后来因为忍受不了我爸的某些习惯所以分了手,再次相遇,我爸想要跟她重修旧好,但她已经对李威军情根深种,死活不同意。那天晚上我爸约她见面,她手机上还留着我爸发的消息。唐淼说自己因为害怕没敢去,没想到当晚就听说玻璃幕棚着火的噩耗。”
纪宁没吭声,人类的这些狗血临头的情情爱爱他没资格发表见解。
袁祈平静叙述整个过程,也不需要他跟自己讨论——每每午夜轮回,这件事的就在他脑子里回顾,多年来对于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
只是,第一次有人让他将这些埋藏心底的沉疴宣之于口。
“如果只是这两个人的证词,肯定不能够作为证明。但,李威军也说,我爸曾经屡次无理由的阻止两人订婚,态度十分强硬。跟我爸一起工作的同事也证明,他那段时间工作状态不对,情绪焦躁易怒。”
“基于以上种种,有人证,有物证,得出结论,我爸说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因爱殉情。”
“如果他还活着,损失的文物就足够他把牢底坐穿或者枪毙成个筛子,可他已经死了。”
袁祈手下紧紧握着方向盘,前边车流松动,他趁机往前进了进:“先前获得过的荣誉奖项被尽数追回,单位给批的房子也收回去了。”
“我妈是外地人,在建安上大学才认识的我爸,两人结婚后不久我外公外婆就因为车祸去世,老家离建安很远,他们当时觉着回去也没什么牵挂,就把房子卖了,正好那时候房地产崩盘,十几线的小城市,也没卖多少钱。”
“单位房子被收回以后,我们两个就在外边租房住,那时候电视新闻铺天盖地的报道,有一次我上学路上,还被巷子口冲出来的愤青打了一顿,那时候真是,就像过节老鼠一样,周围全是别人指指点点的声音。”
“如果说我爸结婚后一直惦记着初恋情人,那这些年我妈又算什么?我妈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状态一下就垮了,也因为这个被单位辞退。”
“那时候我还上学,临近高考。我妈死了丈夫又加失业,甚至逐渐开始混乱,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犯病时候,就往外跑,跑到大街上看见人就抱着崩溃痛哭。我一边上学,一边照顾他,很累,最后只要不念了。”
“她本来是个很健康,很聪明,甚至算是有才华的女人……”
旁边刺耳的喇叭声打断袁祈回忆,他这才发觉自己刚才车头偏了,差点蹭了人车,他将方向盘打正,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不清了,他连忙打开雨刷,结果一滴眼泪随着眨眼滚落下来,眼前再度变得清晰。
袁祈自己也好像被这两滴眼泪吓到,靠边停车,用掌根摁住双眼深深出了口气。
平静道:“大致就是这么一个过程,长恨花鸟卷是李威军修复的,八年前那场大火有李威军的痕迹,这次又……”
没等他说完,眼睛赫然被一只伸过来的手遮住。
袁祈靠着椅背,情不自禁出了口气,觉着这略微发热的温度似乎能经由眼皮能直接通进心里,将那些压抑阴暗的情绪都熨烫妥帖。
半晌后,袁祈拉下他的手,睫毛上粘的那点泪滴已经干了。他偏头看向纪宁,拉着对方手背低头贴在唇边亲了下。
“你这个人真的很可怕,明明什么都没问,我却把自己老底都交代了。”
从此刻起他在纪宁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
第104章 玉画扣
袁祈和纪宁到了资料里记录的那家医院时,早晨的忙碌已经开始了,停车场的车位已经告急,进来的出去的人络绎不绝。
住院部在急诊科室的后边,两个区域公用一个门。
身后护士着急让行人避道,一群人围着推着病床脚步如飞自两人身边擦过。
楼道狭窄,在对方擦边时袁祈下意识环住纪宁腰拉到身后,消毒水味和烧焦的气味自身后的风中拂过。
袁祈几乎不用看,就断定对方是因为烧伤住院。
他立在原地,目光追随一群人匆忙背影,空气中还滞留着药品残留的味道,不由想起临死前的袁载道,平静又讷讷说:“你知道吗,活活被烧死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皮肤像被小刀一片片刮下,浑身被不知道是冷还是热的针从指尖开始穿刺,无数根细针扎进体内,又无孔不入的蔓延全身,五脏六腑和喉咙像被刀子喇一样,那时候你觉着咳出口血会很舒服,可是你根本咳不出来……
袁祈说完,收回目光,余光不经意扫过纪宁,想起上次他顶替自己遭受的烧伤,释然一笑,搭在腰上的手轻挠两下抽回:“忘了,你体会过。”
他们顺楼梯往上走,从护士站问到了李威军的病房号,那是个双人病房。
大门因为早晨通风敞开着,刚走到门口,袁祈就看见靠坐在床上的李威军。
他的面色看起来还算不错,两只手上缠着绷带,唐淼端着一小碗米粥给他一勺勺喂到嘴里。
这个女人尽管比李威军小十几岁,但跟八年前相比也能看出明显老色,尤其是眼角笑纹尤其明显,嘴里像哄孩子一样:“来,啊——再吃一口。”
袁祈看不得这郎情妾意的恩爱画面,用指关节敲了敲门打破这温馨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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