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告诉我?】
谢征下意识要答,临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不说话?就这么怕我知道?若我不问,你还想瞒多久?】
我并未打算再瞒下去……
【谁害的你生出心魔?我吗?】
不是你的错。
【原来从始至终,你都在犹豫要不要丢下我?】
……我不曾这么想。
有的傅偏楼仍在喋喋不休,有的傅偏楼则或哭或笑地发疯,哀怨憎怒,群魔乱舞。
那些都是假的,应当是假的。
谢征缄默不语。
他凝视着面前的青年,偏生对方不知何时低下了头,只能见得苍白的脸、攒聚的眉、咬紧的唇,宛若一具精致却脆弱的玉像。
言语稍一不慎,就会将这具脆弱的玉像摔个粉碎。
视线尽头,那瓣残留着深刻咬痕的嘴唇略略蠕动,好似在质问什么。
质问什么?
念头乍一浮现,便涌出无数道声音。
吵闹之中,他辨不出真实,如同悬吊于蛛丝之上,满身挂碍,步履维艰。
好半晌,谢征阖上眼,疲累不堪地叹息一声。
“不要问了,好不好?”他轻声说,近乎讨饶,“先让师兄静一静……”
闻言,傅偏楼抬起脸,眸色错愕至极。
“……什么?”
一切寂寂无声,谢征掀起眼睫,看到他面上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我没问过。一句也没有。”
傅偏楼怔怔望着他,逐渐惊骇欲绝,“你在……跟谁说话?”
谢征心底狠狠一沉。
浓重的安神香气自外间飘来,傅偏楼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好似燃了一把火,五脏俱焚。
他只是走了一下神。
他只是在想,周启咒法虽不如周霖,可到底也懂,兴许能拜托。
他只是,从未想过,当真会有这种事情……
【是从未想过,还是不敢去想?】
魔讽刺地说:【傅偏楼,你真可笑。我早说过……你会害了他,他也会害了你。】
【万劫不复,是也不是?】
傅偏楼颤抖着起身,接连后退好几步,脊背撞上桌角,香炉翻倒。
他看见谢征也变了神色,伸手要抓住他,却又不清醒地恍惚了一下,指尖与他的衣袖就此错开。
“谢征,我……”
黑雾缭绕,眼前一片模糊,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梦中。
他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任务者,才肯善罢甘休?
傅偏楼喘了口气,蓦地惨笑出声。
他喃喃问:“……我已将你逼到如斯境地了吗?”
最珍重的人为你所累,是何种感受?
那大概就是……万劫不复。
224 暮蝉 朝闻夕死,亦已足矣。
裴君灵是被枕边震颤不休的纸鹤吵醒的。
她双眸还半阖着, 弹指送出一道灵流,困倦又懒散地想,谁半夜三更的飞鹤传信, 难不成是养心宫那边有什么事没处理完?
不过须臾, 从中传来一道喑哑不明的嗓音,上来便沉沉问:“阿裴,傅偏楼可到你那边去了?”
“清规?”
意料之外的人令裴君灵醒过神来,琢磨了下对面话中的含义,瞬间肃容。
她支起手臂瞥了眼天色,外头下着沉闷骤雨,仿佛要将一切污秽冲刷殆尽。
什么叫到她这边来?发生什么了?
下意识要问,话到唇边又念及这只是一枚纸鹤, 没法将她的声音传过去。
裴君灵不由蹙眉,感到有些不妙。
回想起来,纸鹤中留存的人声后零落着哗啦啦的水声,裴君灵猜测他大抵是只身站在雨帘之中,护体灵力都不曾撑起。
更何况修士欲寻踪迹, 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想知道傅偏楼去了哪里,哪怕对方有意遮掩气息,法术、符咒、哪怕用皮毛的八卦算一算方向, 也远比到处询问来得快。
谢征一贯冷静多思, 鲜有这般胡乱叩门的时候, 状态着实不太对劲。
裴君灵心底一凛, 即刻起身, 掐诀更衣,匆匆推开门,不禁有些庆幸。
昨夜他们逗留太晚, 干脆歇在了问剑谷中,出门就能碰着面。否则就算是合体修士,想要横跨两座仙境找人,也要费上一阵功夫。
寻到气息,缩地成寸,下一刻便站在了外峰的半山腰。
只消一眼,裴君灵就看到倾盆大雨中水鬼也似的白衣青年。
他失魂落魄地倚在一株松树下,如预料中般被雨浇了个彻底,长发未束,湿漉漉地贴在鬓角和颈侧。
像是仓促间追了出来、又追丢了人,衣衫单薄凌乱,如同被摧折的竹节。
感到动静转过脸来,漆黑的一双眼,嘴唇翕动,鲜红血液不断渗出,又被雨水冲淡。
瞧见来人,谢征低低道:“阿裴?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又说:“来了也好……不知他跑去哪里了,我寻不到他。”
裴君灵顷刻失语。
她所认识的谢清规,素来是清淡的、沉静的,何尝见过如此失态的样子?
但她也只来得及呆滞片刻,便大惊失色地上前,拔下发簪抵在青年眉心。
“浊气攻心,走火入魔,你不要命了?”她厉声喝道,“收神!念清心咒!”
随着灵力注入,发簪发出清越嗡鸣,谢征无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他捂住嘴唇呛咳两声,瞧着指缝间淌下的血迹,垂下眼睫,平静地说:“又要劳你费心了。”
裴君灵倒宁可他别这么快恢复镇定,万般情绪全都敛在心底,郁结不出,却奈何不得。
待情况好些,她才咬牙问道:“你跟仪景究竟怎么了?好端端的……”
她想到前半夜几人还一起高高兴兴放过灯,议定了接下来的事程,一切都很顺遂,只等尘埃落定。谁料短短几个时辰,就走到了如此地步?
谢征望着她摇摇头,低声道:“抱歉,我不太能听清你的话。”
裴君灵登时眼眶一热。
“阿裴,你是对的。”像是知晓她想问什么,谢征眼底流露出一丝涩然,哑声叹息,“我错得厉害。”
“……他知道了。”
他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想起傅偏楼哀恸的神情和灰败的脸色,心口像被长锥慢慢砌进,碾转出绵长不绝的疼痛,“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与他说。”
“他知道什么了?”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你有什么没和他说?”
裴君灵循声转眸,见到神情沉凝的蔚凤和宣明聆。
前者散去掌心捉着的纸鹤,眉峰紧蹙:“阿裴也叫来了,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方才一时情急,失了冷静。”谢征掩唇咳了两声,顺势抹去残余的血迹,“叨扰各位……”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等等。”
蔚凤瞅见他衣襟上沾染的血污,眸光一变,“你这是?”
他望向裴君灵,得到对方犹疑的轻轻颔首。
同样曾受心魔侵扰,蔚凤对此再谙熟不过,几乎三两下就捋清了来龙去脉,神情已变得很难看。
“清规师弟……你何时有的心魔?”
“早些年的事了。”
知晓谢征听不分明,裴君灵代为答道,“也有当初秦知邻的咒法催生所致。”
“也就是说,前去兽谷时就?”
蔚凤深吸口气,忍不住问,“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们?”
宣明聆从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些:“清规定有他的考量。”
安抚下蔚凤,那副温润眉眼也露出复杂之色:
“你们所言没有告知仪景的事,便是这件?也难怪他为此置气。”
闻言,裴君灵唯有苦笑:“要只是如此就好了。”
“心魔的事,容后再谈。”
谢征按着额角,妄图让自己更清醒几分,沉声道,“他走时模样很不好,得快些找到人,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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