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意长老?”傅偏楼蹙眉,“那不是……师寅的师父吗。”
谢征颔首:“云光师兄也在此行之列。”
“在问剑峰闭关那么多天,终于舍得放出来了?琼光师弟一个月要问我回。”
傅偏楼撇撇嘴,“待会儿就告诉他,省得天天挂心。”
四人又说了些闲话,便去外峰拜访琼光,知会他这件事。
尔后天,众人安置好东西、将麒麟兄妹托付给无律后,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
云舟从落月潭下升起,恍如一钩沐浴着水流的弯月。
雕栏画栋的船舫前,一人负袖伫立,白衣飘飘,姿态傲然。
离得远时,乍一看看还以为是师寅;走近了,面容却是未曾见过的中年男人,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上,神光内敛,嵌有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目光扫在身上,一瞬隐约刺痛。
是个很不好相与的角色。
宣明聆率先见礼道:“四师兄。”
他乃问剑谷谷主最小的弟子,所谓的师兄,都是谷中长老。
这下,中年男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此行的领头人,问剑谷二长老,道号走意。
也难怪会觉得像师寅,谢征心道,就气质而言,这师徒俩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走意长老更加圆融,高高在上得令人心悦诚服;师寅在他面前只能算比较拙劣的模仿。
看到宣明聆,走意长老没有多话,轻轻点头:“小师弟,进吧。”
他形容冷淡,宣明聆也无意寒暄,温和一笑,便要领着人进去。
谁知刚走过两步,走意长老却又开口:“琼光可在?”
走在最末的琼光心头一紧,还是作揖应道:“是,弟子琼光,拜见长老。”
他只觉有道异常漠然、又隐约带着敌意的视线扫过头顶,片刻后,听到一声轻嗤:
“就是你,在炼器大会上打败了云光?”
琼光正欲自谦,他却摆摆手:“好了,我不过想看看。走吧。”
这一下彻底令琼光摸不着头脑了,但对方尊为长老,他不可不敬,只得迷惑地又作一礼,才踏步跟上。
擦肩而过时,耳边落下极低、却足矣让修士听得清晰的话音:
“不过如此……区区外门弟子,云光还是差得太远。”
琼光身形微微一顿,到底记挂着身份差距,按捺住没有反驳,沉默地径直走进云舟中。
甫一进去,就撞见同行几人不快的神色,离得不远,那句话显然没有避过他们。
“我说,那个师寅跟他师父还真一脉相承。”
傅偏楼冷笑,“鼻子都翘上天了……这是瞧不起谁?”
“不如说,”谢征淡淡垂目,“云光师兄会有那般作态,大抵是师尊耳濡目染。”
蔚凤则更直接:“跟小辈摆脸色,真难看。”
宣明聆也蹙着眉,有些歉意看向琼光:“出发在即,不便闹出事来,叫旁人看去问剑谷的笑话。琼光,委屈你了。”
琼光本还有些郁郁,见他们比自己还激动,顿时哭笑不得,一点介怀瞬间抛去了天边。
“有什么要紧,他说他的,我做我的。”他摸摸鼻子,洒脱道,“反正我也接到请帖了,养心宫邀我来的,堂堂正正。”
“说起来,宣师叔,”余光瞥见后边又有同门走进,琼光怕他们被告一个妄议长老,赶忙扯开话题,“走意长老是你的四师兄?可谷主座下的弟子,不就只有蔚师兄的师尊恕己长老、这位走意长老和师叔你吗?”
宣明聆被问得愣了一下,缓缓道:“我师父座下,加上我,有五名弟子。只是……有两位已然仙逝了。”
“什么?”蔚凤吃了一惊,“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们自然不会知晓,就连我,也是道听途说。”宣明聆摇摇头,“我的……二师姐和师兄,好像犯了谷中忌讳,差点被除名。他们的事情已成了禁忌,过往的那些名声,逐渐没有谁再提起。”
琼光讷讷道:“这样啊……抱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宣明聆叹道,“他们死时,我还未曾出生,连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有些唏嘘,倒算不上伤心事……只是听说,当年我娘亲最喜欢的弟子就是这两人,还亲自为他们张罗了婚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些犹疑地说:“另外,我好似记得父亲说过……”
“师兄和四师兄,同出凡俗,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
136 友人 相伴,相遇,再相逢。
虞渊不似明涞一般多山, 也不似云仪一般多水。
它分为南北两境,北境常年覆雪,寒山凛冽;南境则湿热宜人, 无处不飞花。
养心宫坐落于后者,素有“繁花之宫”的美名;春有桃柳、秋有金桂、冬有腊梅。
而眼下四月刚过,正值立夏,十里芙蕖莲叶接天,微风轻摇, 碧水涟涟, 一望无际。
从云舟下来以后,入目便是这般亭亭之景。清香暗盈,令人心旷神怡。
一方地碑,矗立在荷塘前, 上书“养心”二字,神秀而不失磅礴浩瀚。
细细观摩,旁边还以篆体刻了行小字——养天地道心,存浩然正气。
无疑,此处就是养心宫的地界了。
走意长老收起云舟, 行至荷塘边,扫视一圈,皱了皱眉头。
“云光。”
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的师寅上前一步, “师尊。”
许久未见, 他比起之前更为冷漠, 面无表情, 目中无尘,像是一具冰壳。
走意长老问:“我让你给养心宫传讯,可去了?”
“是。”师寅点点头, “启程时,弟子已传讯过去,告知养心宫三日内即至。方才也通过信物联系了,想必不久就会有人来迎。”
“也罢,”走意长老一拂袖,“那就在此稍等片刻。”
他立在原地,其余弟子也不敢随意走动,一行人杵在岸边当木头桩子。
师寅又退了回去,低头敛目,乖顺得很。
琼光偷偷看他,越看越觉得古怪。
他虽没有师父,不知寻常师徒该如何相处,为数不多见过的还是无律跟谢征、傅偏楼,不能以常理论之;可即便如此,他也拜过教习先生,凡间门私塾那样重尊卑敬长的地方,好似也没有师寅和他师尊这般的严苛僵硬。
简直不像师徒,倒像是主仆了。
但要说走意长老苛待师寅,那是绝无可能的。
问剑谷里,任谁都清楚他对座下唯一弟子的宠爱,什么丹药灵器、奇珍异宝,从无藏私。
每逢师寅生辰或者突破出关,还会大办宴席,歆羡无数。
难不成……对师寅炼器大会上输给他这件事,走意长老还不曾消气?不至于吧?
他心底嘀咕不已,浑然忘记了自己一直盯着人看。
师寅很快意识到这束异样的目光,俶尔转头,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
琼光愣了愣,有些尴尬,但很快平静下来,冲师寅笑了笑。
那双黑沉的眼眸镜面般倒映出亲切的一张圆脸,又转回头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毫无回应。
像是一粒尘埃落入深井,连一丝波澜都兴不起。
琼光皱起眉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倒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感到很不对劲。
短短插曲过后,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荷塘上忽然遥遥飘来一道绵软歌声。
那歌声由远及近,没有念词,是首轻快的小调,听着十分悠扬。
与这十里芙蕖、清风碧水融在一处,端的是风和日丽、岁月静好。
莲叶摇晃,不一会儿朝两边拨开,那哼着曲儿的姑娘连着脚底的小船一道,徐徐出现在众人跟前。
她赤足站在船头,穿着一身轻薄花衣,袖口在臂弯扎紧,方便去撑船桨。
乌油油的头发扎成两股辫子,一根垂落在胸前,一根摇晃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令两个小梨涡半露不露地藏着,显得娃娃脸更加活泼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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