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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的训诫之地,听不见任何声息。
唯独剩下自己,被铁索紧紧扣住手脚,动弹不得,浑身冰冷、轻轻颤抖。
师寅不知道自己已在此处呆了多久。
他近乎失去了对外的感知,满心麻木,疲惫不堪。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偶尔甚至会觉得已经与死人无异。
扯动干涩的嘴唇,能感到一丝疼痛,这点痛觉稍稍唤醒了些神智,他更用力地抿住唇,同时不知第多少次在心底开始数数。
上次……到多少来着?
一百?一千?还是一万?他被关多久了?为什么还不放他出去?
还是说,只要他不肯低头……师尊会关他一辈子?
无可名状的恐惧掐紧了胸腔,师寅剧烈地咳嗽起来,嘶哑声响回荡在石室中,经久不息。
而这一串动静落下后,周遭没有重归平静,而是响起了另外的声音。
嗒。嗒。嗒。
越来越近,有谁在朝这边走过来。
师寅仰起脸,眼中绽放出惊人的希冀。
他哆嗦着,身体朝前倾去,只见迎面裂开一束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泪水跟着一并流淌出来。
“云光吾徒。”来人似乎觉得他很可怜,扶住他的肩,低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是走意真人。
师寅心中一沉,眼里的希冀也熄灭下去。
而穆行之恍如不觉,自顾自道:“已经一个月了,还不肯认错吗?”
“错……”师寅艰难地蠕动着咽喉,穆行之以为他终于晓得屈服,抓着肩头的手不知不觉勒紧。
他振奋道:“本座是你的师尊,何忍见你吃这般苦?云光,只消你告诉为师,登天桥一试上,你对那人心软、故意叫他赢了,是不是?”
“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为师清楚你个性软弱。”他仿佛听见了师寅的回应般,笑道,“只要你认个错,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就当行他个方便……”
师寅目中忽然流露出哀色。
“师尊。”他虚弱开口,“你还不愿承认吗?”
穆行之笑意一僵。
“弟子输了。堂堂正正、竭尽全力、问心无愧地输给了他。”
“没有放水,没有心软,几乎以命相搏。”师寅问,“当日之局,您看在眼里,弟子是否倾尽所学,师尊莫非瞧不出来?”
“闭嘴!”
穆行之顿时暴怒,“胡说八道!本座尽心尽力地待你,怎会比不过一介外门弟子?”
“定然是他做了手脚!没错,定然是你为了让他进入内门,故意做戏!师云光,你好大的胆子,本座如何待你,你竟这般回馈我?”
他神色变幻,状似癫狂,已深陷魔怔之中。
师寅不忍听下去,低声求道:“师尊!醒一醒,睁眼看看如今吧!”
“穆逢之前辈早已故去多年,孰强孰弱、孰是孰非,又有什么意义?何必执迷不悟?”
“不准提那个名字!”穆行之大叫,“执迷不悟的是你!是你!你这个废物!”
被激烈指责,师寅心中一痛,呼吸急促几分。
多年师徒,走意真人待他那般宠爱,他们间自然有情谊在。他妄图开解对方,却始终不得成效。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穆行之逐渐冷静下来,望着地上瘫软的弟子,挥袖冷哼:“罢了。”
“云光,你真是太令为师失望了。”他语调森寒,“就继续在此处好好反省。”
“师尊!”师寅咬牙,“你这样做,就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走意真人扫来一道奇异的目光:“谁会发现?”
他顿了顿,嗤笑出声:“呵呵……你该不会,还在指望你那个王明哥哥来救你吧?”
“……”师寅眸光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思。
“他的确在寻你,不过,又能寻多久?”穆行之讽刺道,“兽谷秘境就要开了,你猜,他会不会留下来找你?”
师寅沉默不语。
他清楚,琼光要去兽谷,是为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他并不想为此拖累对方。
但,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他说不定快疯了。
若是……
“你还是祈祷,”穆行之冷道,“他最好别摸到这边来。否则——”
话音未落,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幽幽挑起眉。
“说着,人就来了,这可真不巧。”
他似笑非笑地瞅了面色大变的师寅一眼,半点没有快被发现腌臜作为的慌乱,“我去会会他。”
“等一下,师尊!”师寅将铁链扯得哐哐作响,“这与他无关,你不能——”
一道禁言咒打过去,他转瞬没了声音。
“聒噪。”穆行之眼底划过一丝阴狠,“他若好生在外边呆着,有无律那个女人护着,我也奈何不得。偏偏找到这里来……”
“区区元婴小儿。你就在此地好好听着,你尽心维护的好哥哥,究竟有怎样一副面目,再想想该怎么与为师说话!”
说罢,他负手转身,朝石室外走去。
195 还清 我不欠你。
琼光方才踏足山头, 便见到有道身影矗立在前方,似乎恭候多时。
浩存剑钻回鞘中,他握紧剑柄, 接着吐出口气,缓缓放开。
牵制、拖延、周旋。
不能表露出太明显的敌意。
在走意真人的认识里,他不该知晓那些前尘往事。
上前两步, 琼光面上浮现出一丝讶异, 随后又变为郁色,低低唤道:“走意长老。”
“——是你?”
穆行之轻蔑地望着他,不屑否认, 只道:“此处为训诫之地, 闲杂人等不可擅入。王琼光, 你为何在此?”
“自是为寻师寅而来。”
琼光佯装愤懑:“想不到, 抓走他的居然就是长老!你为何要做这种事?云光师兄分明是你的弟子!”
“我的弟子?”穆行之咀嚼着这两个字,神情渐沉, “既是本座的弟子,你倒是告诉我, 他为何口口声声都向着你?”
琼光一愣, 他继而恨声质问:
“王琼光啊王琼光, 你究竟给云光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尽心尽力培养几十年,他眨眼就忘;说他薄情, 偏生又牢牢记得儿时与你的那点浮萍交集……”
“登天桥的比试,是不是你提前要他暗度陈仓,做了一场戏?说!”
“做戏?”琼光不曾想他竟自欺欺人至此, 愕然不已。
那片刻停滞,被穆行之当成了心虚,一时两眼放光, 不住地喃喃自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云光天资出众,又得本座精心栽培,怎会不如你?就算受那个人的青睐、得了机缘又如何?我的弟子不可能比不过他……绝无可能!”
真是丧心病狂。
琼光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他起初默不作声,没有反驳,可一想到叩心阶上师寅决绝的态度,再看走意真人自以为是的借口,就禁不住腾起一阵火。
终是没有压抑住,声线稍冷:“师寅乃你教出来的弟子,是否竭尽全力,长老莫非瞧不出?”
“……”这话与师寅先前所言极其相似,穆行之脸上的笑意淡去,眯眼盯着他。
琼光攥紧手心:“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我赢得堂堂正正,他输得问心无愧。”
“口出狂言!”
穆行之的斥责刚刚出口,对面青年已不退不让顶来了眼神:“恕弟子无状,狂言几句,长老莫要计较。”
被不软不硬地一噎,穆行之一时找不到话,又听他道:
“一场胜负而已,过往弟子尚且修为低微时,不必动手,云光师兄也远胜弟子。道途漫漫,遥无尽头,日后究竟孰胜孰败还尚未可知,长老难不成因这一次的败绩,就要断言云光师兄不如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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