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好容易盼到那时候,想着先睡一整天再说,结果刚到下午,就被狄迈给叫了起来,说宫里晚宴快开始了。
刘绍现在毕竟不是白身,先前去找韦长宜时,无故缺席了两次早朝,官倒是没丢,但已经被扣了半年的俸禄,这次再不去,怕是一年都要给葛逻禄打白工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只好抓抓头发,坐了起来。
狄迈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穿戴整齐,顺手把衣服递给他,问:“中秋时候有月饼、灯笼,过年时有什么?”
“有睡觉。”刘绍答。
狄迈在床边坐下,明知故问:“我在雍国时,知道好像不是这个习俗。”
“哥,”刘绍衣服刚穿一半,转来把住他肩膀,又捧住他脸,在上面仔细瞧瞧,“你是真不累啊。”
狄迈失笑,“将来都是我自己的兵马,有什么好累的?”
得,他是股东,股东怎么会累?刘绍点头,不说话了,低头又穿起衣服。
狄迈又道:“干脆年后想办法把你调来兵部,省得你两个地方跑。”
“年后?”刘绍穿好衣服站起来,“再说吧,我看未必会在城中歇太久。等过几个月,新军成军之后,就该带出去了,留在城里迟早让人瓜分。”
“你也一起么?”狄迈问。
刘绍不假思索,“自然。”
他早想得明白,狄迈韬晦多年,现在突然开始要兵要饷,难免引人怀疑忌惮。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就是再怎么伏低做小,也是不可能再让贺鲁苍或是狄广当中的任何一个相信他对自己忠诚款款,全无野心的了。
既然担心他,这些人就要想办法拿他软处,使些手段制住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这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难猜的。
狄迈至今还没娶亲,无父无母,唯一的亲弟弟已被杀了,他自己又身体健康,身手尚可,手握大军在外,想要在他身上找突破口——
刘绍想,以防万一,他还是跟着狄迈一起出兵为好,以免让有心人给绑票,给生活增加不必要的波澜。
“也好。”不需多解释,狄迈也想到此处,沉吟一下,瞧着他两眼道:“只是上次我在吴宗义手底下吃了亏,这几年没顾上他,可我心里没忘,此次出兵,少不了再同雍人过过招。”
他想起刘绍与他之间的约定,与雍军对敌时,刘绍不发一言、不献一策,无论他杀多少人,也不对他有任何干涉。
他当初答应得好,可大军发出之后,总觉着两人中间始终隔着层什么似的,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坐立不安。
刘绍听他提起,愣了一愣,也觉糟心,但想着上次也一样过来了,他在生死之际,为求自保,还曾杀过雍人,就点点头道:“没事,我知道,你不用顾忌别的,该怎样就怎样。”
狄迈瞧着他不语,一道被他咀嚼过许多次的隐忧这会儿又一次从喉咙间涌上来。
将来他马踏中原——他相信一定会有这样一天的,那时候刘绍当真还会对他说上一句“该怎样就怎样”么?
那时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瞧了刘绍半晌,随后慢慢摇一摇头,问:“时候差不多了,现在走么?”
刘绍松一口气,伸个懒腰,一面往门口走,一面打个长呵欠,“走吧,反正年年都是那套,去不去都那回事。”
“今年不一样,”狄迈神色轻松地笑笑,“今年有摔跤,你想不想看?”
刘绍吓一跳,“不是所有人都要上去摔吧?”
“当然不是,”狄迈给他往头上扣了顶毡帽,“你看着我摔就行。”
第069章 同来何事不同归(二)
刘绍从十七岁来葛逻禄,到如今已八年了,这些年来始终风平浪静,没听说有什么消息传回雍国,给鄂王府里惹麻烦,慢慢地行事已不像一开始那样小心。
加上他既然已经在朝为官,和诸位同僚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自觉也就没有再在他们前遮掩的必要,宴席上不再像从前那样找个角落一缩,盼着别人别来同自己搭话,开始大大方方地和人推杯换盏起来。
最和他相熟的自然是狄迈那两个小弟。
狄志在同旁人说话,顾不上他,狄庆举着杯子走过来,和之前每次一样,又一屁股坐在他桌子上,问:“吴哥哥,马上摔跤了,咱们师徒俩上去比划比划?”
先前在军中,刘绍跟着他学了两年多的拳脚功夫和刀法,知道他的能耐,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摆摆手笑道:“饶了我吧,我怕你把我刚喝下去的酒给摔出来。”
狄庆只比他和狄迈小三岁,今年二十出头,身量已经长成,看着完全就是个典型的葛逻禄人,生得人高马大,刘绍保守估计他得比自己重个二三十斤,和他摔跤太吃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放心,我让着你点,来吧,来吧。”
狄庆酒意上来,轻易打发不掉,一面劝他,一面拉着他的胳膊往上提。
刘绍坐着不动,心如磐石,半边身子被提起来,剩下半边紧着往下压,“你让九王爷陪你,他不没事么。”
“我俩摔过八百回了,有什么意思?”
“那你找元将军,你看他长得铁塔似的……”
“六弟,来,我陪你玩一把。”
狄迈不知道是从哪出现的,一手握住狄庆,一手握住刘绍,双臂一拉,就给二人分开了,对着狄庆道:“我也试试你这给人做师父的水平如何。”
狄庆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跟在他后面往台子中间走。
席上众人分列两侧,中间铺了沙子,歌舞、摔跤、杂耍都在那上面表演,见有人上去摔跤,周围一齐起了哄,尤其是军中将领瞧见狄迈上场,更是不住地高声叫喊。
刘绍见没有自己的事,整整衣服,乐呵呵地瞧了起来。
这会儿正是冬天,台上两人都穿着厚皮袍,裤腿宽大,在腰间和脚腕处系紧,中间像是鼓了风,随着脚步晃晃荡荡。
两人在台上走过半圈,眼睛始终盯在对方脸上,忽然,也没有什么人发令,就见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脚下同时一动,已张臂抱在一起。
刘绍在旁边看着,一开始也瞧不出两人使了多大的力,只见着他们互相扳着对方后肩,时不时一块向左或者向右歪上一下,又迅速回正,脚底下迈着碎步,打着圈走。
转过两圈,两人上身使劲,脚下抬起来,时不时在对方小腿踢上一下,想借此绊倒对方,被踢的人迅速向旁边腾挪两步,重又站稳。
两个人就这样来回试探着,脚底下越走越快,身子晃的幅度加大,忽然,狄迈身上使劲,推着狄庆连退数步,狄庆为着站稳,脚下向后急挪,趁他迈步时身子发晃,狄迈看准时机,伸脚在他脚底下一绊,把着他肩膀向着反方向使劲一扳,将他摔在了地上。
见二人分出胜负,旁边众人一齐欢呼,中间夹杂着笑声、拍桌子声,刘绍混在人堆里,也高高地吹了声口哨。
狄迈忽然转头瞧过来,对着他扬了扬眉毛,刘绍大笑起来,食指曲起来和拇指围出一个钱眼大的小圈,高举起来给狄迈看。
狄迈不理他,长臂一伸,把狄庆从地上拉起来。狄庆拍拍裤子,笑道:“四哥,服了你啦!”
狄迈在他背后一拍,给他送了下去,转头问:“还有谁来?”
贺鲁苍近来一直没有理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狄广已经同意了狄迈招募新军的奏章。
他怀疑狄迈和当初的韦长宜一样首鼠两端,表面上同他亲近,背地里已和狄广走到一处,对他颇为嫌恶,对着贺鲁齐摆摆手,让他上场。
贺鲁齐先前在军中就没少被狄迈摔过,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但不敢违命,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沙地上面。
狄迈把最外面一层皮袄脱掉,一挥手扔到旁边,不知道落到了谁桌子上面,他看也没看,两眼盯着贺鲁齐,对着他忽然一笑。
贺鲁齐更踌躇了,但既然上场,自然有进无退,高喊一声算作鼓劲,两步上前来,顶在狄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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