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里,神色一忽儿郁一忽儿怒,过了半晌,突然道:“揍他一顿,多少钱?”
线人先是一喜,继而想到对方是个朝廷七品官,不是寻常街子上的人,动了拳脚,恐要惹来无数麻烦,又忙摇手道:“做不来,做不来。您艺高人胆大,我们可还想要活命呢……”
祝锦宸捏得指节咔咔作响:“教你一招。你找几个人,专门盯他从那花楼里出来的时候,口称是他相好的老情人,将他药翻了,套上黑布袋子,带到我这里来。”
“打完了,天亮了,再将他送回家去。到时候有人问起,他趁夜做什么去了,缘何挨的打,又是谁打的他……到那个时候,你瞧他有脸说么?”
这不是做贼的遇到贼祖宗吗?
那线人惊了一跳,这才醒觉遇到会家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大夏衣冠满华光(25)
研究了卢子轩常去花楼的地理位置以后, 祝锦宸挑中了离昭华号最远、旁边岔路小巷最多的那一间,预备在那附近设下埋伏,守株待兔。
这种场面, 幕后黑手一般是没必要亲自到场的。但祝锦宸这段时间似是扮小厮上了瘾, 于是他仍保持着那身粗衣短衫的打扮,与众帮闲混在一处,等卢子轩冒头。
时近一更,卢子轩在几个姑娘的搀扶下, 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祝锦宸本想一声令下,喊人动手。但就在卢子轩走出来的时候,花楼门口, 停了一晚的一辆马车帷幕一动, 竟走下来一个衣着素雅的贵妇人,目光定定,望着形容狼藉的卢子轩。
不是祝绫云等他半夜,还能有谁?
祝锦宸暗叫不好, 让所有人暂且按兵不动,看看这两人情况再说。
这几天他忙着盯卢子轩,竟忘了分拨人手去看住祝绫云。也是, 卢子轩成日不着家, 做得太过火了,祝绫云找过来抓现行也很正常。是他想事不够周全,百密一疏。
他嘱咐了那些帮闲几句,就听到祝绫云仍是那副淡然口吻, 没生气, 也没怨言, 劝卢子轩上车与她一起回家。低眉顺眼之处, 听得祝锦宸直皱眉。卢子轩却还不领情,他黄汤灌得多了,胆子也被灌大,将祝锦宸的手挣脱,往后退了两步,点着她鼻子,断断续续地说话。
“少、少来假惺惺的……”
“你——你这个俗妇……我和你,从来都没什么好聊的!……”
他都在说些什么?祝锦宸愣了一下,血直往脑子里冲,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连中两元、被父母报以殷切期待的“琼楼高枝”!?
祝绫云顿了一下,把手收回来,不吭声地站在原地。卢子轩见她忍气吞声的模样,更是不快,冲着她指指点点,恶声斥道:“你自己说!——除了花钱、你还会,什么!满身铜臭,娇气得要死……我一见你,就觉得恶心——”
祝绫云垂着眼眸,听不出来情绪:“听起来,你还在为那个案子生气。……可是逝者已矣,我也无能为力。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想一想,别的办法……”
卢子轩很是不满地甩了甩头,恶声恶气打断了她的话:“想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别人能做翰林学士的女婿,娶尚书郎的女儿,再不济,也能找个知府做老丈人!……我呢!?”卢子轩红着眼睛,以手成拳,重重捶了两下自己的胸膛,恸声道,“我难道就比他们差吗!?我哪一点比他们差!!!为什么他妈的,好事总是轮不到我头上!”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祝绫云面色刷白,颤着嘴唇,半晌才能说得出话,“说我花钱没有节制,说我总出去抛头露面,说我管你太多……都是借口。”
“是,今儿你可听清楚了,我的真心话。”
“就是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个赔钱货!”
他想将祝绫云从马车前掸开,自己上车回家去。手刚一挥,就结结实实撞在一个邦硬的脑壳上,疼得他掌根一震,酒也随之醒了三分。
睁开惺忪双眼,他只见一只铁爪也似的手,掰着他的腕子,将他手扭过了半边。
“疼疼疼疼……”卢子轩瞳孔骤然放大,直抽冷气连声惨叫。没人理会他,无限刺痛中,他只听到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回荡在耳畔。
“你们,都看到了吧?”
“他先动手的。”
动静闹得太大,花楼里的姑娘、客人与鸨子,都忍不住拥出来看热闹。也有人去叫护院,但祝锦宸这边事前也有准备,一干操着家伙的帮闲从暗巷中冲出来,在他与祝绫云身后山呼海拥地站开。
“冤有头债有主,”那小线人上前一步,给花楼众人抱了个礼,“叨扰生意,十分过意不去,明儿必定奉重礼上门赔罪。”
“但今日嘛……少不得要借贵宝地用上一用。”小线人道,“这人是个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刻薄东西,忘恩负义、一毛不拔的小气鬼。教你们见一见他的真面目,也好认清谁才是真正的财主。”
众人一听有好戏可看,都来了兴致。左右是在门前,又不是在他们楼中,不会损毁那桌椅板凳,权当乐子来看,也就是了。
祝锦宸扭头啐了一口血,冲卢子轩露齿一笑。
“你打完了?”
“那,轮到我了。”
疼劲儿缓过去了,卢子轩也发作起来。他高声骂道:“恶毒的妇人,竟敢与外人勾连一气,来对付我——”
他话没说完,一记重拳自下而上,将他的下颌整个往天上掀去。本来这一拳就该被揍飞了,祝锦宸怕他不经摔直接跌死,一伸手又揪着他的前襟强行将他拉回来,自将他按在地上,左右开弓,拳拳直奔面门。
“你他妈的狼心狗肺,腌臜糟烂的糟心玩意儿!”
“上京赶考,谁他妈给你出的路费!?”
“你家中老母,谁帮你床前床后照顾,帮你出钱,料理后事!?”
“你老婆的嫁妆,你他妈一个钱没花!?”
“参加翰林宴的衣裳谁给你做的!?绢花装饰,谁他妈帮你缝的!?你在京城带园子的大宅子,你用谁的钱买的!?”
“他奶奶的!养你他妈不如养条狗!把你和狗比,狗都嫌你脏!”
疾风暴雨过处,卢子轩已经两眼翻白,口中气若游丝。祝锦宸劈手将他拎起来,拎兔子似的,将他在花楼众人面前现了一遍,亮给所有姑娘客人看。
“各位姐姐大爷,可都看清楚了。这白眼狼孝敬你们的钱,都是他老婆的。哪天他没了老婆,钱也就没了。你们也认清楚这张脸,免得做亏本生意。”
花楼之中,人多嘴杂,姑娘们平日里心中也有计较。这会儿听祝锦宸一顿怒骂,将卢子轩的老底全抖了,彼此之间,也忍不住评头论足起来。
“我就说他怎么那样子抠抠搜搜,原来用的全是老婆本。”
“没本事,不要脸,用夫人的钱出来玩,还爱装阔,笑死人了。”
“他还总爱演那救风尘的烂戏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真恶心。”
“姐妹们也要注意,自己的小金库,自己可得紧紧看好。”
喧闹背后,祝绫云站在马车落下的阴影中,以袖掩面,泪珠断线一样地落下来。
眼看周围众口一词,都是笑话卢子轩的声音,祝锦宸估摸着效果差不多到位了,就将卢子轩交给几个帮闲,着他们用黑布袋子把他套起来。
他一挥手,气宇轩扬道:“送他看医生去!”
众人本来担心要打出人命,听他这样说,不由爆出一阵哄笑。
站在那里,目送卢子轩被送上车带走,看围观人群次第散去,祝锦宸只觉一道视线在背后锁着自己,叫他不敢回头。往事泛上心头,又想及自己现下乔装改扮的狼狈面貌,祝锦宸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怯。
祝绫云伸出手,只说了一个“你”字,就被他难堪打断:“……我、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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