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拆完了,下一个轮到酒坛子。土陶沉重,处理起来却也便利,全数拿到庙后山塘边,沉下去也就得了。
他自己的细软不多,很快都收拾完毕,最后就剩下那一只装着图纸的雕花匣子,不尴不尬,无处可去。
在沈玦的指点下,祝锦宸在庙后林中铲了个半尺深的土坑,将雕花木匣子埋了进去。
这种做法,叫做“时间胶囊”。将当下重要之物,留待未来某天再打开,据说能体悟到许多全新感受。
祝锦宸不明白刨个坑埋个盒子到底有什么意义,能带来什么感悟,但仙家既这么说了,他也不舍得将这些图纸付之一炬,那这样埋入土中,可能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两个时辰后,天光大亮。土地庙里不合时宜的杂物已悉数消失,恢复到了最初空落落的模样。
草草抹去手印脚印,把工具也一并沉到山塘里头,就算大功告成。祝锦宸抹了把面上的汗水,身体疲倦,胸中空落落的,却也从心底升腾起一股难以言表的痛快。
去你的土地庙,去你的桑禾县。
老子待够了,不陪你们玩儿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这就是祝锦宸现在最真实的念头。
他自己都没料到,危难当头,眼看就要背井离乡,他居然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飞鸟过林,声声尖戾长鸣。
意识中的声音响起,提醒他注意安全。
——快走,有人上前山来了。
祝锦宸假模假式地将土地庙门口那把破锁拴上,钻进了庙后的野林子里。
本来他可以就地扮做一个樵夫,从后山爬下去,直接离开桑禾县的。但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一看到底是谁费那么大劲儿要整他。
所以脱身以后,他没有溜走,而是在林中找了个较为隐秘的蔽身处,钻进去默默守株待兔。
不过多久,山腰处脚步声如雷鸣响,听着足有一队人马,声势浩大,奔山顶而来。
祝锦宸悄悄拨开一条草缝,偷眼望出去时,却见来人都着公家服色,竟是一队县衙府上的衙役!
他们到了土地庙门口,既不招呼,也不问候,直接将锁敲了,执起刀来,鱼贯而入。
情况发生在意料之外,还比他以为的更糟糕,祝锦宸一时间竟有些愣神,嘴里一阵阵地发苦。
准定是陈挚那个抠门老爹出公差回来,知道他给自己揍了,又嫌他坏了陈府名声,找借口来算总账。
这下可好,这桑禾县,他是真没法再待下去了。
几个衙役在庙中一无所获,又各自奔出来,在门口打了个商量,准备分头搜山。
——没时间了。还不走?
意识中的声音也似有些着急,语速较平时更快了几分。
“走。”
祝锦宸哑着嗓子,迸出这一个字。而后他将沉香木料背起,扎在腰上,又往脸上糊了些泥巴,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抓着凸出来的岩石,一步一步,慢慢向山下爬去。
山头顶上人头攒动,大呼小叫,火光风声,交叠而响。
但那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他要去寻一个崭新世界,不会再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大夏衣冠满华光(10)
离了桑禾县, 下一站要往哪去,却也不太难想。
东海道一带,肯定是不必再考虑的了。虽说东海道地界织造业发达, 商业活动也很兴盛, 要白手起家,有得天独厚之利,但明霞坊在此间声望太盛,祝锦宸本人也是恶名远播, 识得他的人太多,反而不好。
往外头看时,祝锦宸与沈玦都有共识, 不若大隐隐于市。于是可供选择的城市也就不太多, 看来看去,祝锦宸就相中了分属岭南道治下的琼江府。
琼江府位于大夏南麓,气候温暖湿润,拥有一百多个港口, 与南洋诸国都有密切的贸易往来,是一座新兴起来的商业城市。从前祝锦宸投商船时,也识得几位出身琼江一带的水手船夫, 知道琼江城中, 人口往来频繁,鱼龙混杂,如要隐藏身份、从头创一番新事业,琼江无疑是最合适的。
方向已定, 祝锦宸择了正午日头所在的方向, 往南方走去。
但他不敢靠近大路, 专一挑了山脊上与野林子中的路来走。行动既不便利, 路线还时有迂回,走得很是艰难。
大夏自古以农业为本,对流动人口管理严格。近年来因得了好处,才开始逐步放手,但各县各府之间通关行路,仍需要本地出具路引文书,才能放人。
祝家尚好时,路引文书对祝锦宸来说,从不成为问题。县衙府恨不得他到处张罗生意,多缴租子,好把桑禾县的银库填得满当当,上赶着为他家的人发放各种红头文件。但今天陈挚的老爹都差人追上土地庙来要逮他,难道还能去请他老人家签一张文书吗?
本来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自己送上门去时,少不得就被套上锁链一把带走了。
没法想,既做了桑禾县的黑户,那就认命,走一走黑户的路。
但真的迈出这一步时,惨淡的真实立刻把祝锦宸打得满头包。
他原以为睡在土地庙中,每日去菜贩摊上混一口饭吃,就已经是他人生的谷底了。直到他在山中被蚊虫叮,打个野兔跑好几里山路,饥肠辘辘却只能餐露水、食野果后,他才晓得,便是在土地庙中作威作福,都算是一种难得的好日子。
摸一摸衣襟里的五百两银票,掂一掂衣袋里的银锭子,有钱没处花的感觉,真叫人欲哭无泪。
唯恐他不够惨似的,仙家还不忘出言恐吓他。
——再往前走,就是桑禾县的边界了。
——几个县市的交界处,往往是最难治理的“三不管”地带,强人聚集,最是危险。你没有引路文书,能从这山林中找着路混出去,其他的人,难道就找不着吗?
——切记将银子藏好,不要再拿出来看了。你将《道德与法制》拿给白褚炫耀,已倒了一次霉。还要重蹈覆辙,再来一次吗?
初时祝锦宸还有些不以为然,但不用半天,当他在沈玦的提醒之下,找着避身之处躲开一伙强人后,他就把嘴闭上,再也没多说过一句话。
人应当知足,有仙人看顾,总归还是比较幸福的。
除了能够保住他的人身安全以外,仙人还挺关心他的伙食。连续吃了几天野果子和一半焦一半夹生的烤麻雀以后,仙家甚至还满怀怜悯地,在他手中放下了一口大铁锅。
……小神仙,我说你一个财神,教人向善经营也就算了,但你突然拿出一口锅来,是否有些不务正业了呢?
祝锦宸抱着手里的大铁锅,不知自己是欣喜还是觉得滑稽,心情不甚平静。
但有一口锅,终究是一桩美事。将山泉水注入锅中,再生起火来,祝锦宸终于吃上了全熟的食物。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这口锅煮出来的食物——虽说没有佐料,也没有复杂的烹调手法——却比他往日吃的珍馐美食还更可口些。
不愧是神仙法宝,祝锦宸心中的崇敬,不免又多了几分。
沈玦却以为,这不过是因为祝锦宸太饿了。瞧着他每天白水煮一切还乐在其中的快活模样,沈玦难免有些不忍心。他在旧仓库中挑拣一番,又选出几本快手菜食谱给了祝锦宸。
食谱书基本都是全彩印刷,食物照片又都精心后期过,每一张图片都令人食指大动。祝锦宸自然又是爱不释手,从此白天摘果子猎野兔,晚间就着涮涮锅夜读书,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出了桑禾县,来到横贯东海道的一条大河前。
过了这条大河,再过几座山峰,就能进入岭南道地界了。但没有路引文书,亦不能去官办码头坐渡船,祝锦宸只能在林边崖下,以大床上拆下来的锦帐,裁了个五彩斑斓的旗子,系在长树枝上,向过往船只求助,看能不能遇到哪位比较瞎的好心人,可以让他搭个便船。
许是他本人看起来就形容可疑,看起来太像强盗剪径,如此三天,并没一只船愿意靠过来理会他。
第四天时,祝锦宸将那些沉香木材打成一捆,明晃晃地吊在枝头,又将一小截木料单拿出来,点着火熏起烟,眼巴巴地坐在江边等。
上一篇:顶级平替[娱乐圈]
下一篇:万人嫌穿成影帝的纸片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