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孔雀更是,就连他素未谋面的人,也是如此。
薛放离有多喜欢他的心软,又有多擅长以心软来拿捏他,在这一刻,他就有多厌恶江倦的心软。
因为这一份心软与专注,并非他所独有,他更无法独占。
少年生了副剔透心肝、菩萨心肠,是他早已知道的事情。
薛放离双目轻阖,压下那些不悦与不满足,微笑着凝视着江倦。
也许那个女人并未说错。
想要留下一个人,就要让他畏惧,让他只能仰仗自己而活,成为菟丝子。
可他想留下的是一个小菩萨。小菩萨不知道他本性,无畏亦无惧,他怕疼也娇气,但他永远不会是菟丝子,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
太多太多了。
他喜欢的太多,他怜爱的也太多了。
灵魂深处的暴戾又在肆虐,薛放离几乎无法克制。
“王爷,我好了。”
江倦上完香,回到薛放离身旁,他问道:“现在回去吗?”
薛放离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突然问道:“她……本王的母妃,你什么也不问?”
江倦纠结地说:“想问的,但是……”
他有好多事情想问,但是又怕问了王爷心情会不好,只好先忍着,打算等想好了再问。
上一回他直接说祭日,王爷就好几天没再出现过,江倦觉得自己得谨慎一点。
薛放离看他几眼,平静地开口:“蒋轻凉与你说了什么?”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嗤笑一声,眉眼凉薄一片,“他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本王杀了她,还想放火烧了她。”
江倦一怔,很小幅度地点头,然后又连忙补充:“但我知道不会是王爷。”
“倘若就是本王呢?”
薛放离掀起眼帘,他嗓音很低,也以一种极为冷戾的语气说:“你知道本王有多恨她吗?”
“恨不得生食其肉,生饮其血。”
在江倦眼中,王爷大多数时候是温柔的,极少数心情不佳的时候,也只是淡漠了一点,可这样暴戾的时刻,江倦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懵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地望着薛放离。
目光还是那样的清透,他与他的整个灵魂,都好似洁净到了极点,不惹一丝尘埃。
薛放离与江倦对视,他的戾气几乎凝为实质,他忽而对这场扮演好人的游戏厌烦不已。
就该让他畏惧自己。
就该把他养成一只金丝雀。
他心里装的东西再多,折断了羽翼,关进漂亮的笼子里,他也只能看着他一个人,怜悯他一个人。
“王爷……”
“走了。”
薛放离垂眼,突然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更不想再看他——无论江倦会投以怎么样的眼神,都不会是他想要的。
薛放离漠然抬脚,江倦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王爷,你等一下。”
薛放离没有回头看他,但脚步却是一顿,江倦重新回到炉鼎前,他低头看了看,伸出了手。
江倦很快就回来了,“王爷,走吧。”
他的语气与平常无异,可不知怎么地,薛放离还是侧眸望了过来。
江倦正抿着唇,睫毛也往下轻垂,还沾湿了一小簇,好似凝着露水。
薛放离望了许久,到底还是垂下眼皮,问道:“刚才吓到你了?”
“啊?”江倦摇摇头,“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没了下文,薛放离等了片刻,烦躁再度袭来,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那就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回了寮房。
住持已经被请过来了,高管事正在为他添茶,见两人回来,高管事忙道:“王爷、王妃。”
薛放离没有搭腔,江倦倒是应了一声,但情绪不太高,高管事看看他,笑着说:“王妃,这便是妙灵寺的住持。”
江倦望过来,住持放下茶水,微笑道:“贫僧可否为王妃把下脉?”
江倦“嗯”了一声,给了他一只手,住持把手搭上去,片刻后,他轻声道:“看脉象,王妃脏气衰微,应有先天不足,定要好生调养,切莫放松。”
他与太医说得差不多,不过大抵是住持也看出江倦心情不太好,又道:“除了注意调养,王妃也要保持心情畅通。”
顿了一下,住持又道:“王爷道王妃频繁心口疼,今日还昏倒了一次,贫僧为您疏通一下经络吧。”
江倦:“……”
他觉得他不用疏通经络。
江倦欲言又止地瞄向薛放离,但薛放离只是垂着眼坐在一旁,并没有看他,江倦被迫赶鸭子上架。
“至阳穴有宁心安神、宽胸理气之效,王妃,贫僧今日为您在此处施针。”
至阳穴在后背,想在这儿施针,衣衫得褪至肩胛骨才行,江倦慢吞吞地解开衣裳,又慢吞吞地往下拉。
白皙而圆润的肩头刚露出来,忽而有只手大力地按住,没有让他再往下拉,薛放离平静道:“高德,你出去。”
高管事本就低着头不敢乱看,闻言倒还松了一口气,“是,王爷。”
“先在床上趴好。”
薛放离又冷淡地开了腔,江倦看他一眼,紧张地趴好,薛放离替他拉下衣服。
光裸的后背,是雪似的颜色,洁白莹亮,乌黑的发散落不少,只衬得更是玉润一片。
薛放离动作一顿。
“王爷,真的不疼吗?”
江倦太害怕了,他的两只手放在枕上,抬头看薛放离,因为他的动作,头发从后背落下,漂亮而纤长的脖颈也露了出来。
薛放离没说话,只是盯着江倦看。
“……王爷?”
薛放离不搭腔,江倦更害怕了,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才道:“嗯,不疼。”
江倦信了。
结果下一秒,住持开始施针,后背处的痛感还是让江倦轻吸一口气,他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枕头。
不攥还好,这么一攥,江倦的睫毛倏地一颤,又凝出了水雾。
“……好疼。”
江倦的左手不自然地蜷起,他忍了一路,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痛得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往下落。
再怎么怕疼,针灸也不该疼成这样,薛放离低头看他,倏忽间,他好似看见了什么,一把抓起江倦的左手腕。
这只手上,指尖处竟烫出了好几个燎泡,又被他不慎按破。
“怎么回事?”
“刚才……王爷你说恨虞美人,我就把给她上的香全取出来了。”
江倦疼狠了,睫毛也颤得厉害,他的眼泪落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可是不小心烫到了……”
“王爷你讨厌她,我就不给她上香了。”
第28章 想做咸鱼第28天
薛放离一怔。
江倦的眼泪太多了,无论是滚落在枕上、凝在睫毛上,还是淌入了发间,他的每一颗泪珠,都好似落在薛放离的心上。
没什么重量,轻飘飘地砸下来,却又烫得惊人。
不该是这样。
薛放离低下头,久久凝视着江倦。
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少年也许会劝他放下怨恨,也许会惊惧于他的凶戾,可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只是安静地取回了香。
“为什么?”薛放离问。
“王爷你这么恨她,肯定是有原因的……”江倦蔫蔫地回答。
薛放离在想什么、又因为他的话而引起多么大的波澜,江倦一概不知,他对薛放离有着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赖。
——王爷是个好人。但每当他表现得不那么像一个好人,而是一个坏东西的时候,那么一定是对方有问题。
江倦又补充说:“我信王爷,我也只信王爷。”
说完,江倦泪眼婆娑地低头看手,就觉得自己倒霉,实在是太倒霉了。
他的脚伤还没好彻底,手又受了伤,与此同时,背上也还得扎针,疏通经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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